南钰，司冠十五年，六月五日，芒种。

“睡了这么久么？”

细雪走在街头，他看着某处墙壁上贴的南钰国历，才发现原来自己在水里睡了足足三日。

距和星烈约定的时期还有两日，现在倒是轻松起来，没什么事做。少年摸了摸兜里的钱票，剩着四百钱，刚到楚国时，因为身上没银子，想听戏都只能鬼鬼祟祟爬在屋顶上。

“去青衣帮得多捞些钱才行。”细雪自言自语，他现在身上揣着的，前些天用掉的，都是顾陨的钱。

淮陵城-桂花街

都说荷春池占尽了淮陵的分财气，剩下的两分便给了这桂花街。

也不知是个什么好日子，街头敲锣打鼓灯笼高挂。

叮咚强！

叮咚隆咚强咚强！

……

月桂花开，现在才到六月。

若不是大街小巷的红灯笼和整条主道上数以万计衣着光鲜靓丽的游街人，桂花街的景色还真不如城北那头桃李未衰荷花又开的荷春池。

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穿得十分花哨。一些年轻姑娘更是为了在节日里展示自己如花似玉的一面，毫不吝啬地将胸前大片雪白和玲珑小足露出，看得街头坐在小板凳上抠脚，年过半百还总心想着多照顾几个女孩的老头儿们直瞪眼。

若要有谁觉得七岁的小男孩什么都不懂，那可就有些片面了，他们可比一般的成年男子更懂得欣赏。

放眼整条桂花街，就只有细雪一人不明所以，全身灰黑再加上身后背着的两柄剑，属实有些煞风景。

毒辣的太阳很快就将少年湿漉漉的衣服晒干，被水浸泡过后的头发显得格外飘逸。

“哪来的叫花子，不知道今天什么节吗？背着俩剑吓唬谁呢，真是！”说着，骨瘦如柴的男人提着壶小酒，往一家裁缝铺房檐下的柱子上靠去。

“哎呦，摔死我了喂！”

男人靠了个空，如他所言，差点没给自己摔死了。

“少说两句会死吗？才大中午就喝成这样！！！”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是男人的妻子。

这位妻子有些彪悍，身形壮硕不说，见自己丈夫醉得不行，直接一把将他拎起来扛在肩上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走时，她还不忘回头道一句，“哎呀，小兄弟别生气，我家狗男人喝醉了喜欢胡说道，我这就给带回家家法伺候。”

见状，少年不仅没对男人之前对自己口头上的羞辱感到愤怒，甚至还有一丝怜悯。

“也不知这家法伺候，是怎么个伺候法。”

细雪根据云彩给自己的木牌上的地址才来到了桂花街，但实在他找不到上面标记的路口在哪，木牌表面刻着的线路分叉已经有些模糊，字迹也不是很清晰。

如此错综复杂的路线，不是本地人还真难分辨得出个一二三来。

“这位仁兄，请问....”

“哎呀没钱，走开走开。”

“这位兄台，请问这该往哪走......”

“哎呀没钱，滚滚滚。”

细雪明白了，问就是没钱。

……

“蒲蒲？？？？”

细雪看着前方手里捏了几串糖葫芦一跑而过的小孩连忙开口喊道。

“咦？”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环顾四周，她今天穿了一身蓝白色宽腰袍，像个小大人，袖口绣了几朵金丝云儿，甚是可爱。

终于。

“是瞎眼大哥哥！”蒲蒲看向细雪，开心道。

“.......”

少年笑容瞬间僵住，满头黑线。

“噗，哈哈，蒲蒲，你怎么在这？”细雪勾下身子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花灯节就数桂花街最热闹啦！我和小伙伴们都来了，哥哥问这个干嘛，为什么不穿得好看一点？还有，哥哥是在模仿大公鸡吗！”蒲蒲看向少年头顶，好似半个鸡冠。

“花灯节？这样吗，对了蒲蒲，你看看这个位置在哪？这里的巷子好多，除了主道以外全都穿插在一起，哥哥都快迷路了。”细雪摸了摸衣兜，暗道不妙，“哥哥今天身上没揣糖果，下次请你吃呗？”

十岁的人了，他可不想占小孩子便宜。

“不用啦！你跟我来。”

女孩用小手拉着细雪，带他朝着某条巷子钻进去了。

绕过一条条长街，一棵棵桂花树，两人在一处小屋前停下。

“唔，应该是这里吧？”蒲蒲又瞅了瞅木牌上的标记，自己平时来桂花街躲猫猫时，偶尔也会到这来逛逛。

像蒲蒲这样从小就穿梭在淮陵街头的孩子，长大后也都心甘情愿扎根于此。

映入眼帘的是一栋红墙小屋，就像云彩爱穿的衣裳那般淡红，素雅。

屋前有个小院，两张石桌几只木凳。

“应该是吧？”

细雪走到石桌旁，上面竟然有几张信纸，上面涂涂改改写了许多字。

诗？

“清早起床看见鸟，下午睡时没睡好。”

“傍晚天边很好看，夜间月亮少不了。”

细雪读完后陷入沉默。

见状，蒲蒲也拿起一张纸念起来。

“我的院里有张桌，桌下椅子没很多。”

“要是家中客人来，站起身子让他坐。”

“写得真好哇，我要是能写出这么好的诗就好了。”蒲蒲连连点头，对此诗的作者表达了敬佩之情。

细雪听后，不觉间竟是泪流满面。

吱—吱——

忽然，红色小屋的门槛处发出了几道细微轻响。

随着这几道吱吱声，房檐下上演了一幕世间绝景，本是眨眼的功夫，却使得少年终生难忘。

头戴珍珠流苏凤冠的少女莲足轻挪，踏出门槛，一张美到令人窒息的容颜映在观景之人的视线中；她美眸微抬目视前方，即便欺霜胜雪的俏脸未施一丝粉黛，也足以媲美九天之上的璀璨星河。

少女身着“吉祥如意”云纹锦缎所制的丝绸红袍。

正午，明媚的阳光倾洒在镶嵌有各种宝石的红袍上，熠熠生辉。光滑的丝绸本就绚烂夺目，那小巧玲珑，晶莹剔透的宝石所散发出的光芒，更是使人觉得应接不暇，眼花缭乱。

此时，细雪只恨自己才疏学浅，纵使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任何能与此般场面相匹配的词句。

“哇喔！好美哇，我要是有这么好看就好了哇。”蒲蒲的眼中冒着星星，赞不绝口。

红屋门前的少女，细雪认识，也不认识。

她的模样很似之前认识的云彩，可这般精致到无可挑剔连神明也羡煞的五官，实在太过虚幻。

“你是？”

细雪尝试着问道。

果然，如他所想。

“哟哼，才几天不见，就不认识我了？”少女先是冷哼一声，随后催动内力，将芊芊细手覆在脸上。

几秒后，细雪认识的云彩，回来了。

少女再次挥手。

顷刻间，少女的脸竟然立马变得褶皱不堪，为了更符此时合身份，她身子也顺着慢慢勾下，如同旬老妇。

老妇整体看上去慈眉善目，浑浊的双眼显得目光呆滞，她微笑道：“年，年轻人，快来扶扶我，咳咳。”

唯一的不足之处是，老妇人这身红彤彤的“少女”装扮有些不应景。

“怎么样，厉害吧？”

！！！！！

妙。

如此高级的易容术，细雪第一次见。

样貌在短时间内迅速更换到是没什么，有许多人也能做到，甚至细雪也学过几招，最重要的是，就连云彩身上的气质也紧跟着她所变的样貌而完全改变了，简直判若两人！

关于易容，大多是琥珀阶便可学习的功法，类似功法很多，门槛虽低，精通却需要耗费大量时间。与其说学易容术极费时间，倒不如说更需要学习之人的天赋。

“哪一个才是真的你？”细雪看着眼前变回来的红袍仙女，匪夷所思，“嗷，当然不是指方才的旬老太，我的意思是......”

“所见即我。”云彩挺了挺胸脯，显然十分清楚真正的自己究竟有多好看，院里的傻小子肯定看呆了吧？

的确，若不是今日是花灯节，对云彩来说意义重大，她才不会将真容展露在别人面前。

光是“普通”版的云彩，就足以让聚月宗里那些年轻男弟子们争先恐后献媚，更甭说本尊现世。

“看来不能叫云姑娘了。”

“那该叫什么？”

“云仙子。”

“哼，嘴贫！就知道诓骗好看姑娘。”

“好看，好看，好看。”

……

随后，云彩美眸轻转，望着一旁乖巧可爱的小女孩问道：“这个小妹妹是你从哪拐来的？”

细雪：“……”

“喔，云彩姐姐好，我叫蒲蒲，我是大哥哥在桂花东街用糖果给拐来的。”蒲蒲细声细气回道。她也想长大之后变得同云彩这么好看，这样就再也不怕自己喜欢的男孩跟村口的小菜花跑了。

常年刀尖舔血的人，对即将到来的威胁都会有所察觉。

例如现在，细雪忽然间感到大事不妙，似乎自己被这小孩出卖了。

“好你个雪大侠！连这么小的女孩都不放过！”云彩瞪了鸡冠头少年一眼，随后又朝着蒲蒲问道：“那他给了你多少糖？”

“他还没给。”蒲蒲回道。

！！！！！！！

糟糕，叛徒，蒲蒲是叛徒！

细雪深知百口难辩，想趁二人不注意赶紧溜之大吉，不料被云彩一把抓住后领口。

“云仙子，误会。”

“别以为你是梧桐剑宗亲传弟子我就怕你了！”

“云姑娘，我细雪向来光明磊落，坦坦荡荡，问心无愧，云......”

这头，蒲蒲躲到了石桌后面，她也不知为什么，心中很期待这个漂亮的姐姐打人。

“蒲蒲，你还不快快帮我美言几句！！！！哥哥若是今日走不出这胡同，许诺你的那些糖果恐怕要你自己到地府门口来取了！！！！！”

“好你个雪大侠！！！！还敢吓唬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