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有人冷笑。

阴冷残酷的笑声中，一个如同天神般的巨人从迷雾中走出。

沉重的步伐，如同擂鼓之声，响彻在每个人的心中。

随着他的接近，他的身躯看起更加高大，谢伊忽然想起了故国的九重铁塔。

这座九重高的铁塔一拳打在人身上是什么滋味？

光是这么一想，他就感觉自己要散架。

铁塔般的巨人站定于月槐前不足十米处，白树的纹章涂抹在他的如同钢锻铁铸的赤裸上身上，让他看起就像一头皮毛发生变异的猛虎。

“精灵，白树女士已经对你们很宽容了……”洪亮如钟的声音从巨人口中传出，他说话时一双炯炯有光的豹眼轻眯，他看着月槐，就好象就像一头猛虎在看着步入陷阱的鹿。

它们之间本就不是同类。

“……”月槐没有应声，因为他所有的精神力量，都已集中在这天神般的巨人身上。

这个巨人的每一个动作，他说话时面部每一处肌肉的颤动，他都看在眼里。

未知的危险，让他全神贯注。

“别这么紧张，精灵，你要知道绷得太紧的弦容易断。”巨人笑了起来，笑容中充满着嘲弄的意味。

“可绷紧的弦射出的箭也是最快的。”月槐盯着巨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哈哈哈！不错！不错！”巨人大笑，鼓掌，姿态张狂。

“你们这些野人想要做什么！”此时下线多时的风铃，从月槐背后的人群中走出，和自己的叔父站在一处。

没有人能形容这风铃话音中所包含的仇恨和怨毒，看着她的样子，谢伊丝毫不怀疑她会在下一秒冲上去跟那个巨人拼命。

但她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做，因为月槐的手已按在了她的肩上。

“呵，原来在精灵王女的眼中，我们就是野蛮吗？”巨人注视着风铃冷笑着。

“那你觉得你配得上文明吗？”风铃也在冷笑。

“你说得不错，我们一族确实已然配不上文明二字。”巨人的声音忽得变得哀伤。

“但我要让你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早到矮人王城考尔·卡拉松还未开始搭起第一块石砖。”

“早到传奇才刚刚开始记载的时候。”

“远在众神的时代里，我们侍奉着神明，拥有着自己的城市，自己的土地，甚至自己的语言。”

“我们的历史古老而灿烂，曾经所拥有的绝不比你们少。”巨人的声音忽得变得骄傲。

“那个时代，每个人都想成为英雄，活着像半神一样战斗，死后名字在风中传送。”

“而在卢锡安出现后，没有人再向往这些，他们只想做他的羊羔。人民选择了神王，毕竟祈祷远比杀个怪物容易。”

“众神的星辰消逝了，我们也坠入了黑暗。”

“不屈者遁入沼泽，在黑暗时代里挣扎求生，渐渐遗忘了自己的名字，最后变得与野兽无异。”

随着巨人的声音，众人好似已见证了一个民族的兴衰。

高贵和卑贱，文明与野蛮，它们之间的界线似乎已然不再那么清晰了。

“所以这些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风铃不屑道，她对这个野蛮人讲得故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们？你们不过是渺小的老鼠，无意间窜入了一个为别人精心布置的宏大舞台，并幻想自己是这舞台上的主角。”巨人冷酷的目光穿透人群，直直地落在了谢伊身上。

“我在黑暗中坚信众神的光芒，会再次照亮我残破的民族。”

“就像那宿命织就的叛军，注定会向他同族的王发起挑战一样！”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巨人的目光聚集到了谢伊的身上。

天地俱寂，唯有黑色飞鸟飞掠过天空的扇翅声。

谢伊是个不怎么上得了台面的人，感受到众人的目光汇集在他身上，他脊背不由得有热汗渗出。

“好闷热的天气！”他低头咒骂一声，然后抬起头来向在场的各位招了招手，并露出来一个自认为很迷人的微笑。

万幸的是，场内众人并未在意他现在的沙口程度到底有多高，他们只是在思考巨人的话中之意。

“你这蛮子说话真有趣，就跟谜语一样。”风铃道。

“你能不能理解并不重要，你们只需要知道把叛军交给我，你们就能平安离开这里，离开的路上绝不会再有你口中的野蛮人和来自灵界的妖灵。”巨人开出了他的条件。

“这同样也是白树女士的意思。”

“如果我不答应呢？”风铃冷笑，她手中的长剑已然举起，现在的她早就将所有的理智抛到一边，满脑子都是到了这破沼泽地后死去的士兵。

“那我就一个一个地杀，我的力气很足，足够杀到只剩下叛军以及钥匙。”感受着风铃的敌意，巨人开始笑了起来，笑得令人不寒而栗。

“那你大可一试。”沉默的月槐也举起了他的短剑。

“或许，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我的请求并非是对你们的。”巨人双掌合实，相交之声如同化作一道惊雷席卷众人的耳膜。

接着远方的浓雾中有群鸦起飞。

群鸦飞起，众人僵立。

时间再次停摆，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停留在了上一刻，就像前日谢伊碰到那个小女孩的时候一样。

巨人俯视着一脸惊慌的谢伊，他那粗犷阳刚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赞叹之情。

“果然……是纯净的。”

“你要干什么？小爷可崆峒派的，对男人可没有任何兴趣！”谢伊嘴上虽然仍在胡扯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他的手则早已按在了刀柄上。

再次被这种可怕的妖术隔绝成孤身一人之后，唯有他手上的刀才能给他一丝安心之感。

“这种只能依靠自己的感觉真是令人不爽啊。”他在心中轻叹。

他忽得想起了一个故人，然后心中久久不能平息。

“跟我走吧，叛军。”巨人说着走向了僵硬如同雕像的月槐和风铃，他那双大如蒲扇的巨手已按在了这两人的头顶，言外之意已是很明显了。

如果谢伊不跟他走，那么他绝对会像他所说的那样，一个又一个地杀。

于是他沉默半响，然后说：“好，我去！”

谢伊很久以前看过这样一句话：

这世上永远有两种人，一种人生命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存在，而是为了燃烧。燃烧才有光，哪怕是一瞬间的光亮也好。另外一种人却永远只有看着别人燃烧，让别人的光芒来照亮自己。

哪种人才是聪明人？

谢伊不知道。

哪种人又是人们所需要的？

他的决定已然说明了一切。

谢伊忽然觉得自己很伟大，因为他可以为别人付出。

无论什么时候，给予总比接受更能令人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