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低得仿佛要坠落下来。

雾气更重，湿热的空气无情地挤压着人的五脏六腑，令人窒息的不安，仿佛将人推至崩溃。

静寂，死一般的静寂，天地间一时只有车轮碾过尘泥的吱呀声。

这种响动，证明了大地尚未变成一座可以埋葬所有生命的坟墓。

“……”谢伊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他刚刚做了一个很舒服的美梦，舒服到他有些不愿意醒过来。

很可惜，只有死者才能长眠不起。

谢伊一睁眼便看到那个铁塔般的巨人坐在他对面。

迷雾，马车，捆绑的囚徒，马车上对坐的大汉。要是大地上再加点高大的冷杉木和残雪，那么一切就对味了。

一会之后会有黑色的吞噬时间之龙吗？

“嘿，你，你总算醒了。”谢伊是个拥有苦中作乐这一伟大精神的烂人，所以他面对此情此景怎能不说上两句烂话？

“很奇怪，你被绳子绑得那么紧，为什么又能睡着？”巨人看着谢伊问道，听到谢伊发声，他也注意到了他。

“大概是因为我的命比较贱吧。”谢伊这样回应道。

“在这片无情的土地上，只有命贱的人才能活下来。”巨人叹息着。

“那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去寻找个好地方呢？”谢伊的思维永远这么跳脱。

“去那里？去所谓文明的土地吗？我的根在这里，纵然我死了我也要埋葬在这里。”巨人冷笑一声，对谢伊的话表示不屑。

“有时候坚持的东西不一定是对的。”

“你的一生中，难道没有过明知是错的却仍然要做的时候？”

谢伊不语，谢伊沉默。

“所以……那个叛军是什么意思？”沉默良久之后，他再次发声。

从他和那个小女孩相遇之时，再到之前巨人的话，“叛军”这个词让他感到异常不安。

“同族的兄弟，在命运的安排下展开厮杀，不觉得有种残酷的美吗？”巨人并未正面回答谢伊的问题，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同一团火，同一个釜。

谁是豆？谁是萁？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些似是而非的回答并未解答谢伊心中的疑惑，反而将他弄得更加混乱。

人们为什么那么喜欢讲谜语？

为了把自己显得更加高深？

他还想继续问下去，可巨人已然闭上了眼睛。

百无聊赖之际，谢伊向四周张望来观察一下环境，并随时准备抓住机会跑路。

“时间这么久了，那个咒语应该失效了，小爷该润了。”谢伊这样想到。

临时拼凑的简陋马车两旁跟随着数名野蛮人，这个巨人当然不是独身一人，在谢伊答应跟着巨人走后，那迷雾中便冲出数名野蛮人把他捆了起来。

不得不说，他们捆绑的技术很不错，至少一只四百斤的山猪被这么捆住就绝对动也动不了。但人类之所以为万灵之长，并非在于气力，而是依靠着技术以及智慧。

谢伊一脸紧张地盯着巨人，同时他的身子靠在了马车的边缘处，依靠着木质轻轻摩擦起捆住他手腕的绳子。一但他挣脱了套绳索，他绝对有信心从这些家伙手上逃出。

“别做这些小动作了，我还没睡着呢。”巨人忽得睁开了眼睛，对着谢伊笑了一下。

看着巨人粗犷的笑容，谢伊只觉得有一根钢针刺入了自己的体内，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劲力都扎漏气了。

他颓唐地往车板上一躺，开始摆烂。

马车继续颠簸在沼泽地里，一路之上草木渐渐稀疏，雾气也淡了，地上的泥泞也渐变为坚实的土路。

视界逐渐开阔，这辆马车好像已将谢伊从沼泽地载到了平原之上。

一座苍白的高山矗立于平原的尽头，山下一座城镇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马车缓缓向那城镇驶去，道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金黄麦田。

暖风吹过，麦田如海浪般起伏，发出类似风笛一般的悦耳低吟。

面对如此奇景，谢伊不由得精神一振，从躺尸的状态下起了身，但疑惑也随着而来。

这片可谓贫瘠的土地上这么会有生长如此旺盛的小麦？

这个世界可没有什么植物杂交技术，更没有那种国士无双之人。

“我看见了你眼中的疑惑，你是不是想要知道这块被众神放弃的土地为何会有旺盛的麦田?”巨人已看出了谢伊眼中的困惑。

谢伊点头，他一向对未知事物有着很强的好奇心。

“好，我来告诉你，能有这片麦田全是我们的巫师的功劳。”巨人凝视着他眼前这片金黄色麦田缓缓说道。

“魔法原来还有如此用法。”谢伊不由得感叹道。

“那你想不想知道这个魔法是如何运转的呢？”巨人问道。

谢伊再次点了点头。

“每年开春，我们选中二十个健壮的男女，他们站在麦田间，巫师用刀子像宰杀猪狗一样割开他们的喉咙，用他们的鲜血浇灌大地。”

“鲜血浇灌出的土地格外肥沃，能长出许多许多的庄稼……”巨人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述说着一件寻常的小事，寻常到如同吃饭喝水一般。

“一段时间后我们收割麦田，将收获之物做成面饼食物。”

“从莫种意义上来讲，我们就是在吃死者的血肉。”

“听起来很……”谢伊的脸在薄雾中看起来有些苍白。

“残忍？恶心？还是没有人性？”

“人死后腐烂，蛆虫从他身体上诞生，从他死亡中汲取生的力量。”

“有时候死亡并非是件可怕的事情，一个人的死，可以换了更多人的生，这无疑是件很值得的事。”巨人笑了起来，但笑容难掩盖话语中的苦涩意味。

牺牲少数人，来换取更多人的活着。

值得吗？光荣吗？勇猛吗？活着吗？

谢伊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车轮碾过大地，大地沉默，大地无情。

这里本就是一片无情的大地，在这片无情土地上生存着一只刀剑般残酷的民族。

人岂非如同像是刀剑一样，受的折磨越多，就越被磨得残忍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