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自己的尴尬处境，塔寺没有沿着这个问题深思，有空思考那些有的没的，吃透这家修理铺里面的繁多的仪器更加要紧。他找了个角落靠着墙坐在地上，一面把视线放在只花一天时间就写满三页的笔记本上。大脑却朝着今天经历的方向回忆，来之前他没想到，张老板竟然还是名人，而且不只是十里八乡都认识，还有人整天过来蹲守，完全把他当成了一个不同于普通人的明星。窗帘上透射进来的光线迷迷蒙蒙，在白炽灯下躲得仓惶。被人关注也有很多麻烦，生活不方便之类的还好说，就怕一些人企图利用这些名气，一旦暴露在资本眼中，刻意就凭空多起来。

塔寺霍地心头一颤，他想起走进被围观的中心之前心头闪过的警惕，他不能暴露自己，如果站在太显眼的地方…春藤树就会看到。不用怀疑特调局的势力远比春藤树大，所以仅论情报能力，一定是特调局更强。这样他就更不能让自己发出太亮的光芒，这样会把他也暴露在春藤树差一线的眼神中。

“聪明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或许偶尔闪光反而能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但我绝对不能久留！”他直挺挺起身，动静影响到了张师傅。后者朝这边看了一眼，不过视线没有焦距，只是下意识的行为。

塔寺理清逻辑，开始觉得这一步无意识的棋下得很差，但在进入铺面之后他的注意力就全被各式仪器和张师傅对待事物的态度影响，忽略了最为重要的问题。

“我不能留在这，很抱歉，我居然忽略了当前面临最重要的问题。”

张师傅被声音吸引了目光，但话里的含义还消化了一会儿，空气在这会儿沉默。“不干也没问题，我没有损失什么。对你的理由我没有兴趣。”

“很抱歉。”他歉意地低头，也不再去解释什么。

径直朝门走，不锈钢门打开时候发出吱呀的声响，这会儿没有遮挡的楼房前面吹过来的风被打散，重新混合之后已经离开了屋后，但也带走了屋后的热量，到了日落之后秋季的萧索才显现出来，听得到灌木里簌簌的声音，也难猜是风还是小兽。

塔寺走到门口又停下，本性告诉他不能就这么走了，会给张老板添多大麻烦全看春藤树对两人的重视，主动权都交给对方，这样的债可欠得太多了。

他正要回头，视线却在脑袋转动的过程中看到台阶上的异物，视线锁定，有一封信正安然躺在在风下也不变姿态。

“张师傅，这里有封信需要我拿给你吗？”信封就那么放着，虽然眼下不被风吹动，但在二楼只有间隔不近的铁栅栏防护下，还是让人担心它什么时候就会被吹走。

后者再度抬起头，听清楚内容之后，语气不带波动道：“麻烦拿进来。”

随着铁门关上的声音，信封贴被掀开的声音也响起来。张切塑拿出里面的纸张，信封和信纸都没有特点，就是普通能买到的款式，他知道这说明主人写信时候的状态一般，信件完全不做保护也是这个原因。这种信从两个月以前几乎每天都有一封，但时间不定，张切塑猜测是因为害怕被他摸出规律，毕竟这样处理信件也不像是邮差。有些信会被特别处理，例如在信封上用当天的天气当主体画一个表情，有时候是笑着，有时候不笑，作者的表现力一般，他就只能看出笑和不笑两种，眼下这份显然不是，所以是那种可以被意外吹走的信。

揭开信纸，今天的内容格外简单，以往多会写一些相关直观感觉的文字，可能是记录某件事，也可能是记录写信时候的心情，今天纸上只有简单好理解的一句话，“看住在你店里活动的两个人，他们很危险，时刻小心。”张切塑读至此处猛地起身。写信的口吻和笔迹都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但是这种执行的方式却又是那个人的习惯，这不正常！

“该死，他没说信是怎么放的。”他赶紧追出去。信件怎么放在地上这一点很重要，如果是其他人模仿那个奇怪的人放信，就一定会考虑信能不能被看到。而他的风格是进了屋子就很难出门，也就是说放信的人放心把信随意丢在地上的话，他是知道塔寺会因为某些事离开的。但这可能性很小，从塔寺的表现看，他是突然想起了一些难以抉择的事，而且他在猛然起身的动作过程中手里没有手机。也就是说他起身大概率是临时起意，那么信件随意放置不怕被吹飞显然不对。

张切塑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对那个疯疯癫癫，从说话口吻看很可能是女孩的写信人已经产生了关心。因为一些上学时候的一些变故独自走了出来的张切塑想不到有谁会连着两个月给他写信，还时常送一些奇奇怪怪的礼品。

追出好一段距离张切塑都没看到人，他几乎立刻想到信中书写的危险二字，打开信到看完耗费的时间不过三十秒，接着他立刻就追了出来，对方的速度快得不正常。

但也没关系，他知道对方在哪，“表嫂到底收留了什么人？”追出几步不见人影，他赶紧撤回，推出电动车，加速朝城市走。

塔寺意识到示弱的缺点，他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干扰到对他们施以善意的人。这些人可能被他们所害。

用暗号叫出岂幅，两人在围墙外沉默了片刻，“不能继续呆在这，被发现的风险太高了。”塔寺用手抓了抓头发，随后移到脸上，用力揉了揉。

岂幅不问为什么，她觉得华塑一家人还有张切塑都很友善，但以后有机会报答，并不急于一时。

“去哪里？”

“我想想，怎么帮他们转移仇恨，如果是我，有人知道了我非常重要的情报，接着我有获悉了他们所在的位置，我一定会尽快找到他们。但我并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因为有人正在监视我，因为我的异常，监视者也会提高警惕。所以眼下，我必须悄然找到他们，控制起来是最保险的方式。我不敢做任何多余的事，避免波折，但这一次行动务必万无一失。我一定要离开把他们抓住，不能扩大事端。我知道反应过激不算什么，监视者需要证据，所以到现在我并不担心对方其实是监视者投下的饵食。”

“不行，不能走！”且不说从暴露在公众眼中到现在已经过去十个小时，对方如果按照推理行动一定已经建立起一张大网，只把目光放在眼下，对方很大可能竭力从帮助过他们的三人身上挖取线索。不能被牵着鼻子走，把人全部带走不切实际，要在被抓住之前，引起特调局的注意力！

有办法吗？一定程度上有，比如闹事，但这反而提供给春藤树抓人的理由，不能赌特调局会来得更快，要从更高层面考虑，不应该是引起注意力，而是引起重视。但是两人手里的情报有限，仅知道，春藤树内部有一个很可能十分危险的组织，这个组织通过某些意思，把妖怪置于风险换取力量，同时组织成员拥有极高的忠诚度。

“留下来我能做什么？”

“换句话来说一直以来我有什么办法超出春藤树的控制。它是一只…没有形态，只存在与普通人错觉之中的手。它已经向我抓过来，而在它外面还有另一只更大更强劲的手。行动是扑进渔网，不动是瓮中之鳖。利用…科技！”

“你把手机放在这。我们保持通话状态，对方寻找我们最可能利用科技，也就是无处不在的监控，避开这些眼线只能去城市覆盖之外的地方。同时我们要保证交通方便，也就是城市边缘，那座还没有开始运行的游乐园！”

“把手机留在这是为什么？”

“留给对方线索，分离注意力。如果有明显的线索，他们对阿婆她们应该会放松一些，而且我也要正面跟他们好好谈谈…这一次我要确认他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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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车水马龙并没有停下流动，走进灯光里依旧能沾染上一身烟酒气。不过游乐园里还是非常安静的，这个时候不会有贪玩小孩溜进来，这个时候娱乐设施有没有打开一眼就能看清，就算抓人的难度也提高不少，但进来也玩不了多久，还要冒风险，显然不划算。

静悄悄的周围突然被一声‘登’的脆响激发，塔寺对着莹亮的屏幕保持沉默。等待对方先开口，对方很可能会说话，因为接触也是对方想要的。在诺大的云岚版图里找人并不那么容易。

“看来你有话要说。”对方先开口了，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有很多话想说，首要一点，就是对你们的控诉，我认为你们想要抓住我，是出于某个没有道理的原因。比如我怀疑知道了你们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有就是说你不知道？”

“我当然不会回答，不管我是不是知道，你们怀疑我，我就必须面对你们的围捕。”塔寺尽量让语气显得平淡，手里的手机就是对方追踪过来的最佳定位标，但是他不能把手机丢开。

“那么你想说些什么？是要找我们谈判吗？”对面的声音显然换了一个。

“没错，谈判。”

“你的筹码呢？”

“我正在思考。”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跟我们谈判的底气。”

“但你们也没有任何根据，就像现在，如果我挂断电话，离开改变位置，你们同样抓不到我们。”

“是是是，我的任务就只是拖住你们，自然会有其他人去找你们。”对方坦然承认了。显然他们并不认为还有什么因素可以影响结局，至少塔寺和岂幅打不出。

但有人能拿出来，点点星辰之中忽然闪现一道白色的身影，“我猜你帮我们带回来了某种非常厉害的工具。”

鸽子不会回应，它听在塔寺肩膀上，跗跖（鸟类的腿部以下，爪子以上）位置果然绑着东西。

一想到科技，塔寺就没办法忽略掉张切塑，他所有科技的观念中都把张切塑摆在了最高位置，后者在科技方面的知识他当前无法揣测，而且他相信那些白天围观张切塑工作的人也绝对测量不了。

“我们不妨等等。”

“等到你们被抓起来，我们就能当面谈了？想想看，如果我们走眼没找到你们，包庇你们的一家人会多么后悔。”

“你们非常幼稚，从目前表现来看我认为是这样。”维持住说话口气，塔寺又捏了捏脸皮。

“换成童真更加中听，这两者本来就是相似的含义，而且我反而认为你们更加合适这两个词。”

“到我给你们描述未来了，想想看，如果我把你们的罪行公布在网上。”

“我们本本分分地做事，哪能当得起一个‘罪’字。任何对我们的诋毁，我们都是要严加关注的，直到将它戳破之前。”

“试试看能不能做到。”塔寺忽然没了声音换成张切塑说话，但话筒里的声音传到另一只话筒，已经失真严重。

“看来你还有同伙。是不是叫张切塑，从我的资料上看，张切塑，男，二十七岁，在本市郊边开了一家修理铺，打出了万能修理的名头，还在网上小有名气。更值得注意的是，二十一岁是参加了天才少年计划，却因为私人原因被淘汰，这个原因也很符合你传奇的经历，受黑客引导，攻击大学所在成安市的市政府办公室网络防火墙。成功转移走三千万资产，被捕获之后，虽然法院判定你受人欺骗，并且给了你重新开始的机会，但是你自己拒绝了。毕业之后就开始了你现在的生活。”

“很齐全，能不能把受人引导的经历详细讲讲，我很感兴趣。”张切塑用玩笑的口吻说道。

“也就是说，我们能查到的坐标已经被你们修改了？而且你们认为自己能用自己了解到的残缺信息威胁我们停手？”

“只能说有这个机会。”又是张切塑答话，声音里能听出他的自信。

“你们真的认为个人的能力能够抗衡一个具备完整体系的组织？”

“我很喜欢跟水平相当的人同台较量，如果是对方水平不行，那他多叫些人，车轮战或者人海战术也行。”

塔寺全没有插话的余地，他也就把目光放在鸽子带来的地图上，这张地图光看表面毫无新意，线条、色彩还有尺寸全是普普通通的地图形式，塔寺本来还期待能得到一张显示特调局人员所在位置的地图。但希望落空也只能耐着性子看，可以看出来地图指示的就是本市，一个云岚境内不起眼的小城市。地图绝对应该有一些奇怪的地方，如果指示导航，鸽子就能做到，在写字楼的时候它就做得很好。

但只是看，地图基本没有表现出特点，用材也只是比较柔顺的宣纸，就算承认它手感不错，但这跟躲避抓捕有什么关系？

“给点提示，地图有什么特点？”塔寺不带期待地逗弄起鸽子。鸽子歪着头看了看他，没有找到事物，有转开视线。

“你在跟谁说话？”

“一只很厉害的鸽子。”

“看来你也不是半点用都没有，我等你用一只鸽子给我带来惊喜。”张切塑好像完全感觉不到压力，即使现在他已经深陷敌人包围。

“不不，不要对我期待太高，不过如果是指路的话，我们可以相信这只鸽子。”两个人无视掉造成他们困局的敌人，聊起来。

“看来你们真的不打算得到一个对大家都有利的美好结局。”疑似春藤树一方的

人冷声说道。

“听起来像是一窝蜂涌入的计划扑了个空。”

“又来吓人了，威逼利诱嘛，这几套我不比你们生疏。”非面对面交流下，张切塑说话的语气也多了许多变化，显得活泼不少。

“形势也不过是回到原点，现在那个叫华塑的少年还有一个一把年纪的老婆子，会得到很好的照顾。”

“同时我们也会帮你们把光荣事迹传颂出去，让更多的人了解你们春藤树是如何一个深刻的企业。”塔寺毫不退让，但额头上已是汗珠满布，视线锁死在地图上。

“等等哈，我收到警报了，各位大人莅临让寒舍蓬荜生辉，不过我希望各位注意轻拿轻放，一般来说我那些仪器放在公共场所都得判个七年以上。”

塔寺笑出声音，想到张切塑说过，要让他们清洗这些仪器，又有些奇妙。

“我到处看了看，没有人过来。”岂幅轻手轻脚走过来，她猜测这边的声音也在被严密监视，游乐园旁边的特征性地形不少，譬如铺满草叶的地面，踩上去会发出沙沙的声响。

“鸽子回来了？”注意到塔寺肩上的鸽子，岂幅飞快走过来，一边流着口水一边紧紧看着对方。

“也不一定是原来那只。反正我们都认不出来。”

“这只也很肥啊，我听说烤乳鸽是吃鸽子最好的吃法。烤熟之后…”砸吧嘴不掩饰觊觎之色。

“说起不是同一只，你之前不是还收集了很多鸽子羽毛吗？拿来从比对比对。”他灵光一闪，闪到非常奇怪的地方，鸽子不凡，它的羽毛是不是有某些奇异效用。

“不见了。”

“不见了？”

“鸽子飞走的时候就不见了，我后来才发现的。”

塔寺不怀好意地看向肩上的鸽子，“羽毛借我几根！”突然出手，鸽子被捧住翅膀，少了主要出力点，自然使不出多少力量。岂幅飞快从它身上拔出一根羽毛，还不等她得意，羽毛的重量迅速减少，手里的羽毛顷刻间变成灰烬。

“又没了。”灰烬被风一吹就化开遁入空气。

“看来确实有特点，但不能强拔下来。”塔寺松开鸽子，后者在松手之后向下坠落蒲扇两次翅膀又飞了起来。飞到塔寺脑袋上狠狠啄了几下，又飞到岂幅脑袋上也用力啄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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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到哪里了？”谷中拍了拍裤腿，身上的衣服让他不舒服，所以总是想去撕扯它们，还好他记住了自己处在什么场合。

旁边特调局云岚行动的负责人余舍，顿了顿，“我们开始说话了？”

“哦，哈哈，我忘了，看来我们还没有开始谈论话题，这正好，我们就来谈谈为什么应该尽快退耕还湖，很多年前，我家里还很阔的时候，那时候我在哑海有一座皇宫。后来就因为你们要农田，大部分都被埋了。现在，趁着灵气复苏的热潮，把它们挖出来，不是正好可能给大家伙上一课吗？不过得给我搞一个永久免费参观权，不然回自己家还要交门票，有点说不过去。”说到这里他又拉扯起衣领子来，大概是一番话引起了自己的思绪，手上一个没轻没重，就把领口撕开一个小口子。意识到失态，他赶紧松手，在裂口上按了按，手搭回桌椅扶手上，目光放到最前方的舞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