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师傅用的玻璃滴管也纤细十分，他将打火机侧放，平台上则用镜子反射光对准打火机底部。打火机翘起的一角就是加气口，滴管内的去离子水从翘角的顶端滴落，它缓缓地往下滑经过进气口，但并不进入，在刷子的帮助下，先对不那么紧固的杂质清洗发起攻击，接着换纯度不高的酒精二次清洗，外力推动小刷子，镊子固定，很快进气口的表面就变得纤毫不染，但内部不可避免还有一些杂诟。张师傅的注意力超乎寻常地专注，至少比外面端摄像机换两次手的家伙专注得多，也比对这手机喋喋不休，用自己的非专业知识和粗浅词汇量解说现场的人深刻。

张师傅眼里只剩下，比起风沙大时吹进眼里的尘埃也大不了多少的进气口几十只薄片，光线恰到好处打进进气口内，他用镊子轻轻拨动薄片，仔细检查内部。确认不剩下堵塞杂质才偏开头，长长呼气。

“万能王出来了，我感觉他就像一个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的大夫。单单看外表，无法想象这个男人的深刻，真的，我已经开始想跟他击剑了！”

在张师傅走出玻璃罩之后，围观群众赶紧退下，时刻遵守安全距离规则。

“接着就是打开了。”

“看来我没找错人，但是我有点怕，修好要多少钱呐？”

张师傅看了看仪器，脑子里快转，“大概在一百六左右。”

工人长长舒气，因为张师傅的架势被吓走的客人其实不少，很少有人能理解，为什么他要换上全套无菌服在，在无菌室内给人拔牙，而实际拔牙过程也只有钳子一起一落而已。

“高手，难怪这么多人拍你。”

“这些人不是来看我的，是来看我的名气的。”他好像压低了声音，但其实一点也没小。有些人听着不乏皱眉，但更多的是，觉得这话不是在说自己的。

打火机的固定螺丝被准确的取下来，润滑油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接着整个外壳都完成了分离，除开体积最大的储气罐，其实只有固定轴、棉芯、弹簧、顶针、内管…几个小部件。打火机的工作原理很简单，构造自然也不会太困难，棉芯显然换过几次，眼下这根已经不是原配的，线路的材质比起打火机本身就像是AK12还在装土火药。

“内部保护还算不错，不过能看出来，这只打火机至少有十四年以上使用经历。”

“真是神嘞，这也能看出来？”

“就像你一摸就能知道瓷砖贴上去能固定多久一样。”张师傅除去一身洗得掉色的但还是能看出来污点的衣服，谈吐就像是一个专业的理工科研究学者。

“你怎么知道嘞？真是神仙。”

张师傅摇着头笑起来，“我刚刚听到了你跟同事交流。”

“那你也很厉害。”

“打火机的结构很简单，我可以给你换一个弹簧和火石，再将打火轮清洗干净，问题应该出在气瓶，在组装过程中应该就有缺漏，小部分变形导致出气不均匀，所以在坏掉之前，你应该也能察觉，之后则因为外力因素加重了这种变形，我判断你曾经自主修理过，这才是导致打火机损坏的原因。”

工人有点不好意思，“是这样，我还以为能修好，后来也习惯把它带在身上，工地上少不了磕磕碰碰。”

“气瓶的问题，我有两个方案，一个是帮你把扳正，耗费一点时间，可能会有磨损，但是能保证还是原装气瓶，另一个，我可以定制新的气瓶，花费更多，但是换了新气瓶，使用寿命也会增加，小部件磨损很严重，这一点你也能看出来，我判断这只打火机还能用七年作用。”

“七年…”

“七年听起来很长，但对你来说应该不算长，你夫人她走了？”张师傅大概能听出来，在提起爱人的时候，工人师傅眼神里会闪过悲伤，那是有些木木的但泛着光芒的眼神。

“是了，她走了三年了。七年，不多，之后就不一定能找到你这里了，你能帮我定一个…两个，三个气瓶子吧，我以后时常拆一下，保养保养一下，到时候我也能自己换了。”

“这是最好。”张师傅点头接着拿镊子先判断变形位置的强度，接着思考方案，因为位置尴尬，镊子用强力很难扳动，而且手劲容易变形过度，本来扭曲位置就十分脆弱，因此断裂的可能性很高。

“所以还得靠机械臂。至少力量方面更容易控制。”

“又换机器？”工人师傅紧紧跟着，本来这间堆满看不懂作用仪器的屋子十分狭窄，可眼下，观众都觉得它有点太大了，覆盖方向太全面了。

“合理的使用机器能更好解决问题，把修理这个词细分，我总结出了几个重要的阶段，即了解、洁净、分解、修补、更正、替换、组装，每个方面都应该有专业仪器辅助。”

“厉害厉害。”

仪器的力量精准释放，张师傅眼力惊人，注意力更比机器，在材料变形到合适位置即使调整，在半途甚至换上了分度仪，准确计算角度，足足十分钟，终于将不过按克计算的材质变形更正。

每一个位置都没有问题，打火机的组装也就不存在问题了，充气完成，张师傅将打火机递回给工人，后者轻轻弹开上盖火苗从防风墙上蹿出，火焰均匀，跟随工人手掌的轻微晃动而跳跃。

大火完成，工人忙从口袋里扣烟盒，张师傅瞥了一眼，出声制止，“这里禁止抽烟。”同时目光锁在门口不远的一个很有颓废气质的皮衣帅哥身上，那家伙嘴里塞着一根烟。毫无疑问，只要他进门，张师傅肯定不只是喝止这么简单。

“多少钱？”

“177元，付款码在那边。”工作间几乎没有停顿，岂幅和华塑回家吃了午饭，塔寺则跟在张师傅后面，竭力学习全然陌生的知识，他意识到人类所创造的一切都不是凭空产生的，每一个细节，每一点进步，都是切实积累，都有数十页的理论论证，一只火机的生产，之前更新换代的速度要远比自然界的优胜劣汰更加惊人。无数的事实依托下，才有了这一样看不出深浅的社会。

两人午饭点了外卖，不过也错过了时间，知道下午三点左右才吃上东西。尽管是秋季，这个时候太阳鼎盛，也少有人能在它底下站稳脚跟。所以观众少了很多，下一位客人看起来不急，拿到号牌的客人都算好时间过来。这位客人看起来不急，坐在一边的长腿椅子上正对手机说着什么，听口气应该是女朋友。

才吃完饭的岂幅闻着香味就迈不动腿，站在一边看着。菜全是张师傅点的，自然也是他爱吃的，他的解释是，“我出的钱，没道理给你做选择，目前，你就只是帮我处理剩饭的工具人。”塔寺深以为然，而且他不挑食。

张师傅嘴里塞满食物，这样效率很高，而且能让菜和米饭完美的混合在一起。米饭在他的食谱上起调和作用，而菜则是送饭和补充营养物质的重要反应物。同时他吃饭的速度非常块，塔寺只能尽可能加快。眼见岂幅望眼欲穿，垂涎欲滴的，塔寺分心夹起一块肉递到她嘴里，但也因此，菜碗里的食物在他注意回转时肉眼可见的缺了一大块。

岂幅美美地品味嘴里的食物，一块肉好些时候都没有嚼化开，一直坚持到三个饭盒三个菜碗里的食物全部消失，都没舍得咽下。

下午也继续工作，张师傅的工作内容多得吓人，横跨数十个行业，所用的仪器更是多不胜数，如果只是一个修理铺里有那些看着就知道价值不菲的仪器，塔寺会异常惊讶，并且怀疑这里面有什么复杂的原因，但是在围观的十几个到几十人不等观众下，他就好接受得多。

“有人看到吗？刚刚万能王把扳手抛起来，扳手装了六圈正好回到他手里，我不确定是不是六圈，不过这可跟我们认识的万能王不一样哦，之前他从来不会炫技。”

“这条弹幕说的可能性很高，如果是我也有一个漂亮的学徒，肯定忍不住合理地，不着痕迹地炫耀一下自己的本事。”

“你们就说还有什么可能嘛？我觉得这个猜测可能性最大，你们觉得不是，你们觉得万能王的形象不是这样的人，也不用骂人。网管，帮我把骂人的家伙踢掉。”

“嘿，你小号多是吧，是，能看万能王的不只我一个，但是你就说我是不是最真诚遵守万能王规则的嘛？其他人，那些不守规矩的人，迟早会被赶出去，而且我每天最早来蹲守直播，上次周末万能王便服出门是不是只有少数人拍到？”

……

“你不觉得他们麻烦？”

“觉得，但是他们在我的领域之外，不能动手，光动嘴没有威慑力。”

“…他们进来，你会动手？”

“你看过标准执法流程没有？”

“没有？”

张师傅拿出手机，比起他几乎满配置的电脑，手机就朴素很多，边角还有磕碰的痕迹。他很快找到视频，视频中是一队执法人员对违法者的执法过程，整个过程却是可称标准而且效率奇高，概括来说，先是警告对方不要抗拒检查，并且在其间迅速贴上。接着再警告对方放弃武力冲突，大声警告并且倒数三秒，对方仍没有放弃扯皮的打算，并且有用手推挤执法人员的行为，执法人员当即出手武力压制。被按倒在车上的目标仍没反应过来，三秒倒数已至，警告对方放弃挣扎。违法者犹做无谓挣扎，三秒之后上催泪喷射剂。这下子对方反应更大了，不过虽有挣扎，但是吃到苦头，在自知没有应对措施之后，最终放弃了挣扎。其间没有给对方继续惹起是非的机会，更是全然没有违背法律，解气而且完美地达成了目的。

“所以…”塔寺咽下口水，张师傅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如果那些家伙过来他们最多有三秒钟时间双手抱头趴在地上，卸除身上所有攻击性武器，包括但不限于：长指甲和指甲刀、钥匙和钥匙扣（可以塞进人嘴里，卡死喉咙）、发卡、硬板鞋、鼻环、耳环、戒指。没人知道修理铺里有没有监控，解释权也都在他手里，更加关键的是他学过几套能把人打疼，但不打伤的拳法。

工作时间带着无比充实的知识之风从眼前一晃而过，觉得除了一本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以外没有任何收获，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竹篮，这都很正常，塔寺总结了想法之后，打算熬夜深耕学习的海洋。

晚餐也是岂幅和华塑回了青砖围成的院子，塔寺留在修理铺，吃张老板的，睡张老板的。张老板对吃穿并不在意，也是向来不在意一点小亏，大亏他都吃过。提供食宿的事细究起来，风险其实不小。修理铺上二楼需要走楼房后面的铁栏楼梯，等同一楼的面积下，却只有一个房间。比起一楼，二楼陈设要寻常许多，有冰箱、空调，因为正面是红土荒原还有加湿器和空气净化器，又因为背面灌木渐渐多起来，还要防范蚊虫叮咬。总之张老板把这些麻烦都交给机器解决，他只是寻找不会让他突然患大病过世的环境。室内已经只是腻子和一层防水漆刷出的墙，倒已经没有一楼惹上机油、柴油乃至一众化学试剂的风险，所以得以保全本来模样，只在长年累月的空气中发黄接近健康的颜色。

下面还是会闪过人影，有些时候张师傅也大发慈悲加班加点，因为有些麻烦却是很急的事情让人容易心软。不过只是车灯晃过来，将铺面大卷帘门紧锁，等待片刻就离开的人当然不能够得到垂怜。眼下不是张老板开门迎客，而是顾客们求着往半开半掩的门里挤，所以好脾气的只能是客人。把窗帘拉上，室内不再受到过路车的影响，这样的夜晚宁静也让人能够安静。

有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塔寺不担心今天能不能睡着，他在思考自己应该睡哪，张切塑是应下了留宿的请求，但没说要特意给塔寺留床，眼见这一个单独的大房间里，空地是有了，但不用依据也能知道单身男士是不对多准备一套床具的。

要说起来，之前在春藤树公司也是到处都能睡，于是问题转嫁到什么样的情况下睡着不会让人意外。

张师傅一回来就坐到电脑前，不想没有依据的问题，塔寺正迈开步子打算看看对方在做什么，看到那张背面墙的办公桌之后，又戛然止步，张师傅不喜欢被打扰，特别在他工作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