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当天下午一时，严洛一早早地来到了火车站，取完票看了看时间，离火车出发还有一个小时，他来得早了点，毕竟是第一次出差工作，所以谨慎一点还是必要的。

陈浩吃完早饭就回了警局，说是还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严洛一见他走得匆忙便也没多问，不过陈浩却在临走前吩咐他在家收拾好行李，做好原地待命的准备，估计他回警局后应该很快就会做好安排。

果然，没到中午的时候他就接到了陈浩打来的电话，通知他乘坐下午两点开往清安县的火车。

可一直等到一点五十分严洛一都没见着孟飞的身影，打电话过去也是无人接听的状态，为了不耽误发车时间他只好自己先上了火车。

而当严洛一走在站台前，瞧着那一节节长长的绿皮车厢，脑中蓦然回想起自己上一次坐火车的情景，他不禁黯然神伤。

记得那年是初一的暑假，他坐在同样的绿皮车厢里，但那时他的身边还有父亲和母亲，享受着属于他们一家三口难得的假期旅行。

“妈，我爸怎么还不来，火车还有两分钟就要开了啊。”

周海澜焦急地站在站台前四下张望，嘴里抱怨道：“啧，你爸真是的，说是先回局里一趟马上就赶来，你看这都什么时候了，真急死我了！”

“海澜！我来了！”随着身后的一声叫喊，姗姗来迟的严峰正向他们母子俩狂奔而来。

“严峰你搞什么呢！都快误点你知不知道？！”周海澜这一声河东狮吼倒是将一旁无辜的严洛一震得叫一个哆嗦。

“知道知道，我错了我错了，你瞧这不赶上了嘛，别生气了啊。”严峰赶紧识相地装孙子承认错误，谁叫他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可唯独就怕老婆呢。

“这耽误火车是小，万一耽误儿子看烟花表演怎么办，啊？你说你怎么赔？！”

“对对对，您教训得对，我下次一定不会了。”

周海澜两眼一瞪：“什么？！你还想有下次？”

“没有下次！没有，绝对没有！”

“没有？！你自己算算你都迟到过几回了，就说上次学校的运动会的事儿吧，你—！”

“喂！你们仨到底走不走？我关车门了啊！”就在周海澜还骂在兴头上时，列车员的叫喊声瞬间结束了这场吐槽大会。

“呀！赶紧上车啊！”周海澜一声令下，三个人终于抱团跳进了快开的火车。

……

此刻，严洛一凝视着窗外，回忆中的影像被投放在眼前的站台上，他的嘴角边有笑，但他的眼睛却是湿润的。

火车开了，严洛一缓缓阖上双眼。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的内心早已锻炼地足够坚强，但回忆这种东西往往会在不经意间偷跑出来，就像是在刻意提醒着他，一切都回不去了，而那些失去的人，也再回不来了。

“这位小哥...”正当严洛一沉浸在悲凉的感伤中时，他的身侧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而且听声音的距离多半是在叫自己。

严洛一随即睁开眼睛，见一位打扮朴素的妇人坐在他左手边的座位上正笑脸相迎地看着他，“这位大姐，你是在叫我吗？”他问道。

“对，是我叫你。”

“呃...有事吗？”

“那个...我想请你帮个忙。”妇人眼神诚恳，但严洛一出于职业病的关系先给自己心里设了个防，以他在派出所那几年积累下来的经验，越是道行高深的骗子越是会把自己伪装成人畜无害的模样。

“哦，帮什么忙？”严洛一神情淡定地准备接招。

妇人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委婉道：“你看咱俩能不能...换个位子？”

“换位子？”他当下一愣，这是什么招儿？难道是骗子界新创的？

就在他一脸懵逼时，妇人的身后突然伸出一个圆圆的脑袋，脑袋上高高扎着两束小辫子，是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

“大哥哥，能把你的位子让给我妈妈坐吗？”小女孩眨巴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恳求道。

被一个小女孩如此满怀希望地注视着，严洛一就是防备心再重也不好意思说不。

“嗯，行，没问题。”他点了点头。

“谢谢你啊，其实我的位置就你在对面，只是我女儿的座位和我分开了，所以就只好请你帮我这个忙。”妇人指了指自己原来的位子。

“不客气，小事情。”严洛一微微一笑，原来是自己想多了，随即便起身坐到了对面的位子上。

“小哥，来，吃个橘子吃吧。”妇人为了表达谢意从袋子里拿出两个橘子递给了严洛一。

“谢谢，心领了，我不爱吃橘子。”严洛一客气地婉拒了妇人，事实上他确实不爱吃酸的东西，倒不是因为他挑食，而是因为他嫌酸的东西开胃，只会让他越吃越饿。

“噢...”妇人颇有些失望地缩回了手，然后又从包里翻出两个茶叶蛋，再次殷勤地递给严洛一，“那吃两个茶叶蛋吧，你瞧，还热着呢。”

严洛一被对方搞得有些哭笑不得，好像他非得拿些什么才能让对方停止给他投食，“大姐，谢谢你的好意，我现在是真的不想吃东西。”

“妈妈，我想吃茶叶蛋。”小女孩拽了拽妇人的衣袖，巴巴地盯着她人手中的茶叶蛋，看来对它们已是垂涎已久。

“大姐，你给孩子吃吧，我看她肯定是饿了。”严洛一借着这个由头赶紧替自己解围。

“嗐，没事儿，小孩子家嘴馋，上火车之前她刚吃过东西，不会饿的。”说着又重新将拿出来的茶叶蛋放回了包里。

严洛一这就有点看不明白了，一个当妈的能送外人两个茶叶蛋为什么就不能给自己女儿吃呢？难道不是亲生的不成？

见小女孩因为没吃到茶叶蛋伤心难过的模样严洛一于心不忍，便从口袋里拿出两块巧克力递到了小女孩面前，“给，巧克力，喜欢吗？”

小女孩一听巧克力三个字两眼瞬间一亮，显然巧克力的诱惑对她来说远远高于茶叶蛋。

“婷婷！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妈妈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应该说什么？”妇人立即呵斥道。

小女孩被这么一训铁定是不敢伸手拿的，随后带着微弱的哭腔说道：“谢谢大哥哥，我不要。”

严洛一见状只好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心想这女的定是后妈无疑。

“呃...这位小哥，我去上个厕所，麻烦你先帮我看一会儿孩子好吗？”

“哦，行，你去吧。”

见妇人一走，严洛一赶紧麻利地拆开巧克力包装纸，冲着小女孩眨了眨眼，“快！张嘴。”

小女孩倒是心领神会，两人一个伸手一个伸头，动作衔接得一气呵成，天衣无缝。

待妇人回来后见小女孩不吵不闹安静异常，怕是自己刚才的语气太凶把孩子给吓着了，于是便小声安慰了几句，小女孩乖巧地点着头，但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对了，你这是去哪儿？”妇人随口寒暄道。

“去清安县。”

“哟，我们也是，你是去探亲吗？”

“不，是出差。”

一说起出差严洛一神色一顿，这才发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去...”他立刻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了孟飞的电话，这次电话终于通了。

“喂，大飞哥你在哪儿呢？我怎么没见你上火车啊？”

“啊？火车？什么火车？我现在人在家啊。”

严洛一半张着嘴，整个人几乎都快石化了，这...神马情况？！

他立刻回过神，慌慌张张地问道：“不是，陈浩没告诉你出差的事儿吗？”

“出差？...哦，你是说去清安县的事儿吧。”

“是啊，他没派你去吗？”

“嗐，他原本是想让我去的，谁知道今儿个又改变主意了。”

“啊？改变主意？那他现在指派谁和我去啊？”

“嗯？他没告诉你吗？就是—”

孟飞那头话还没说完严洛一的肩膀就被人用力拍了一下，于是他猛地回头一看，呵呵，这下可算是彻底石化了。

“我派我自己。”

“……”

16

严洛一就这么跟二愣子似的看着陈浩把包放在行李架上，然后再大摇大摆地往自己身旁的空位上一坐，瞅着他呆呆的模样咧嘴一笑，“惊喜吧？”

惊是有，但喜就...呵呵。

严洛一一时半会儿搞不清状况，也不明白陈浩为什么要代替孟飞去清安县，照理说这种走流程的事并不需要他一个堂堂刑警队队长亲自出马，况且能让他临时改变主意的也一定不是件小事，难道说...是有什么隐藏任务？

严洛一楞是自个儿瞎琢磨了半天也没猜出个头绪，于是便小声问了句：“欸，你跑出来了那局里的事谁管？”

“这你放心，来之前我已经和老路联系过了，我不在的这几天他会在局里坐镇的。”

“噢...”噢完之后严洛一其实很想接着问一句为什么你要代替孟飞来，但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想来上头自然有上头的安排，不该他过问的事情还是别问的好。

陈浩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想自己若不解释一下指不定这小子又会胡思乱想些什么。

“啧，我是看大飞他老娘还在医院躺着，媳妇儿又带孩子回老家过年，万一医院有个什么紧急状况他家里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所以换人的原因就这么简单，明白了不？”

“……”

经陈浩这么一解释严洛一反而有些尴尬，其实他的好奇心原本并没有那么重，现在倒是索性把“好奇宝宝”这个称号给坐实了。

“可我之前在候车厅的那会儿也没见你来啊？”严洛一问道。

“嗐，路上堵车呗，正好掐着点儿跳上来的。”陈浩说得轻描淡写，但实际上若不是他及时施展了一套极限跑酷的绝活儿，想必他这个时候应该还困在出租车里干着急呢，倒也多亏得他底子打得好，再加上平日里追嫌犯追得多，区区两三公里路还难不倒他。

“对了，顺便跟你汇报一件事儿。”

严洛一精神一震，陈浩能向他汇报什么事儿啊，难道是！？不会吧，这么快就有眉目了？

“想听不？”陈浩抬眉佞笑着，一行大字明明白白的挂在脸上：来求我呀，求我我就告诉你。

严洛一被他那副讨厌人的嘴脸气得直磨牙，骄傲的自尊心迫使他就算心里再怎么想知道，嘴上也必须得说：“不想！”

陈浩嘿嘿一笑，“瞧你认真的，逗你玩呢，你要不听那我闷在肚子里多难受啊。”

“是吗？那你一边难受去吧。”严洛一负气地把脸撇了到一边。

陈浩吃瘪，于是妥妥地果断认怂，“行行行，算我求你行不？这位爷，麻烦借耳朵一用，小的有重要的事情禀报。”

严洛一斜睨他一眼，临了还是没崩住，“噗”的一声，笑了。

在一缕阳光的映衬下，一张犹如春风般明媚的笑容就这样深深倒映在陈浩的双眸里，脑海里，还有他的心坎里。这时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出租车时上听到的一首歌，歌词好像是这么唱的：你笑来真好看，像春天的花儿一样，把所有的烦恼所有的忧愁统统都吹走...

是啊，就像春天的花儿一样，真的...很好看。

然而，就在陈浩自我的陶醉同时严洛一却一心只想知道有关他父母的事，对于陈浩眼中流露出的异样情愫丝毫没有在意，手肘一推，催促道：“快说啊！到底是什么事？”

陈浩被推了个激灵，火速将荡漾的心绪调整到正常值，然后摆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说道：“呃...我就是想说袁乐那边，咳咳...袁乐那边我已经安排大飞去查了。”

“查什么？”

陈浩朝对面的母女俩看了一眼，随即勾了勾手指示意严洛一附耳过来，显然是不想让对面听到的意思。

严洛一配合地伸出脑袋，接着就听耳朵里传来一句：“去查袁乐肚里的孩子是怎么没的。”

陈浩的这个答案虽然与他父母的案子无关，但严洛一的双眼仍为之一亮，自从那天陈浩在袁乐家否定了他的想法后原以为这事儿就不会有下文了，却没想陈浩真的会派孟飞去查这件事，脸上不禁显现出一种既茫然又兴奋的表情。

“你不是一直希望能调查袁乐的过去吗，这回如你所愿，高兴了吧？”

“可你之前不是说没必要查吗？怎么突然就...？”

“两个原因，第一是看在你这次找到赃款有功，这第二嘛...”陈浩顿了顿，看着严洛一满心期待自己对他表示肯定的眼神，心中狡黠一笑，“给你大飞哥赚点加班费呗。”

“……”

见严洛一默默转过脸去的憋屈样他忍不住捂嘴偷笑起来，腹诽道：谁让你丫老跟我耍横，这回吃瘪了吧，嘿嘿。

“大哥哥，他在笑你！”

小女孩一发声严洛一和陈浩两人皆是一愣，随即相互对看一眼，只见一个面色渐黑，另一个面色渐白。

陈浩顿时慌得一匹，忙不迭替自己打圆场，“呀呵，这小丫头片子真有意思，我啥时候笑了？我刚才那是在打哈欠好吗。”

“哼！我就是看见你笑了！”小女孩说得义正言辞，刚正不阿，理直气壮。

以严洛一对陈浩的了解这人什么尿性他还能不知道吗，当下便朝着他狠剜了一眼，然后转头微笑着对小女孩说道：“没事，这位叔叔没有恶意，他只是跟我开个玩笑。”

“噢...”小女孩乖巧地点了点头，继续鼓捣起手里的小玩偶，而身旁的母亲此时正低头专心织着手里的毛线，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当是小丫头正和对面小哥俩闹着玩呢。

陈浩凶神恶煞地瞪着这个半路杀出的“迷你版程咬金”，本想试着用他这张阎王脸吓唬吓唬她，可谁想人家压根儿没把他放在眼里，冲着他上来就给了一套三连击：吐舌头，做鬼脸，略略略。

陈浩被气得那叫一个上头，“鬼见愁”终究敌不过“小魔王”，一个是鬼一个是魔，这TM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陈浩无奈之下只能认栽，憋着一肚子气起身离开了座位。

“干嘛去？”严洛一随口问道。

“买瓶水压压惊。”

严洛一扭着脖子注视着陈浩落荒而逃的身影，待彻底消失后他转过身朝着小女孩竖了竖大拇指，夸赞道：“干得漂亮！”

小女孩得意地一笑，用稚嫩的娃娃音正气凛然道：“我爸说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大哥哥，你放心，我不会让那个怪叔叔欺负你的。”

怪叔叔？这形容得倒是挺贴切的，严洛一呵呵笑了起来，“小妹妹，那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呀？”

“我爸呀，他什么都会，做的工作可多呢。”小女孩自豪地扬起下巴，掰着手指数道：“他会造房子，会开车，还会飞檐走壁呢！”

“飞檐走壁？真的假的？”严洛一佯装出一副吃惊不已的表情，其实他大概能猜到小女孩口中所说的工作应该都是些兼职，由此可见他父亲应该是长期在城里生活的打工族。

“啊？你连这都不知道啊？飞檐走壁就是...”

“嘁，不就是大楼外擦玻璃的嘛。”耳边突然传来陈浩阴阳怪气的含糊声，严洛一眉头一蹙，再一次狠剜了他一眼，扯着嘴角龇牙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陈浩被怼得胸闷，搞不懂他跟一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好聊的，好好巴结巴结自己领导不香吗？这都主动送上门给你了还不懂吗？唉，这小子是不是脑子里缺根啊。

“我爸爸呀，他可是世上最勇敢的人，再高的地方他都不怕。”小女孩正和严洛一聊得高兴，完全视一旁的怪叔叔为无物。

“是啊，你爸爸真厉害，我从小就怕高，所以最佩服不怕高的人。”

小女孩听严洛一夸奖自己父亲厉害笑容更加灿烂，“大哥哥，我教你一个好办法，我爸爸说只要不往下看就不怕了。”

“好啊，改天我试试。”

“哟，您老还是别了吧，我怕你一个心血来潮再跳一次楼。”

严洛一嘴角一抽，只听心中有个声音在哀嚎着：额的神啊！请你派个人来把这家伙弄走吧！

这时，一名青年男子提着行李箱站在走道边轻轻拍了拍陈浩的肩膀，客气地说道：“呃...这位大哥。”

“怎么了？”陈浩一脸莫名地望着对方。

“不好意思啊，你坐的这个位子...是我的。”

“……”

神...显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