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在之后的三分钟里，陈浩与男青年进行了一场令严洛一忍俊不禁的验票环节，只见他先是验完对方的接着再验自己的，最后只好顶着一张尴尬且不失礼貌的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句：“哟，抱歉啊哥们，记错号了。”说完便立刻将起身将自己的屁股安放到了本应属于他的地方，也就是斜对面妇人旁边的位子。

严洛一强忍着嘴角的笑意把脸歪向一边，虽然换位子的事情本也是无意之举，可天晓得这家伙会想当然的往他旁边一坐，这下可好，糗了吧。

陈浩纳闷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火车票，心里琢磨着他之前在警局的时候明明特意嘱咐过小徐预订相邻的座位，怎么会...？

他一脸疑惑地朝严洛一瞥了一眼，就在这时身旁的妇人倒是善解人意地给了他答案。

“哟，你们俩是一起的吧？真不好意思啊，是我让这位小哥和我换了个座儿，这...不影响你们吧？”

“不影响，换了就换呗，呵呵...”陈浩感觉胸口一阵闷堵，只好借着假笑来掩饰内心淡淡的忧桑。不影响？呵，大姐，这影响可大了好吗？！

但事已至此，他现在就是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也不能表示反对，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距离清安县还有六个小时，整整六个小，唉...度时如年啊。

而与陈浩郁闷的心情截然相反，严洛一此刻的心情倒是舒畅得很，没有鬼见愁在身边耳根子自然清净，可是这人一旦清净下来吧也就容易犯困，索性两眼一闭，去找周公打发时间。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和周公聊着聊着忽然有人给他端来了一碗香气四溢的泡面，那浓郁的料香味馋得他口水直流，欲罢不能。可谁知就在他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准备下口时，眼前的泡面竟瞬间消失不见了，我擦嘞！啥情况？！

他唰一下睁开眼睛，虽然梦是醒了，但空气里围弥漫着的泡面味却是真的。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对面的鬼见愁正在哧溜哧溜地大口吸着碗里面条，那看着吃得叫一个香啊，馋得他直咽唾沫。一看时间，没想到自己这一觉睡醒都已经快六点了，车厢里到处弥漫着食物的香气，而车厢里的人不是在进食就是在进食的路上，其余的已经打起了饱嗝。

严洛一肚子此刻正饿得咕咕叫，于是便从包里把之前准备好的切片面包拿了出来，直接就着水当口粮，怪只怪陈浩那碗泡面的香味实在太过馋人，害得他吃着手里淡而无味的面包就跟味同嚼蜡似的，最后干脆把脸对着窗外看风景，眼不见心不馋。

可没过多久那泡面的香味竟愈发浓烈起来，严洛一心里又是一阵哀嚎，该不会他是旁边那位哥们也要来折磨他一番吧。

“那谁，给你的。”

听到陈浩的叫唤严洛一转过头，只见自己面前正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很显然是陈浩特意买给他的。

“这...”严洛一心头微微一暖，甚至有些莫名的小感动，只不过白吃白喝毕竟不是他的作风，便客气地说了句：“谢谢，多少钱？我给你。”

陈浩咧了咧嘴，哂笑道：“还是免了吧，我可不想别人说我亏待下属。”

“……”

有时候严洛一真搞不懂陈浩这个人，感觉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要说他好吧那张嘴总是膈应人，要说他不好吧时不时还会雪中送炭一把，总之这个人的心思着实让他有些琢磨不透。

但这人琢磨不透东西还是可以吃的，于是在馋虫的驱使下严洛一也懒得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直接端起面就大口哧溜了起来。

这时，原本坐在他身旁的男青年手里也拿着刚灌满热水的泡面回到了座位上。

“阿嚏！”对面的小女孩忽然打了个喷嚏，妇人怕孩子着凉便把原先脱下的棉外套给她重新穿了上去。

“诶，小姑娘，你是雨田沟希望小学的吧？”男青年忽然开口问道。

雨田沟希望小学？！严洛一和陈浩的表情同时一怔，因为他们这次要找的董爱玲就是这所希望小学的校长。

妇人浅浅一笑，“是啊，年前刚入的学。”

“噢，难怪我没什么印象。”

“怎么？你家孩子也在那儿念书？”妇人问道。

男青年笑了笑，“呵呵，我一连老婆都没有的人哪来的孩子啊。”

“哦...那你是？”

见妇人一脸的疑惑男青年解释道：“嗐，是这样的，我是一名专栏记者，半年前我曾去过一次雨田沟，是为了做一期有关留守儿童失踪案的专题报道，我记得那个失踪的孩子当时就是雨田沟希望小学的学生，后来我还特地去学校了解了一下情况，顺便也给一些留守儿童做了个专访。我这人吧其他优点没有，就是记性好，这不一看到你孩子衣服上的校徽我就认出来了呗。”

妇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唉，是啊，我们村里确实有不少留守儿童，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穷乡僻壤的，家里但凡有点劳动力的都出去挣钱了，要不是因为我们家老一辈的都不在了，不然我也不会一个人留下来照顾孩子。噢，对了，我知道你说的那孩子，是村口富贵家的闺女吧？”

“嗯，对对，我记得她父亲是叫李富贵。”

“唉，小花可是个懂事的好姑娘，才九岁就会帮着她姥姥做家务干农活，你说怎么就突然不见呢。”妇人叹息。

“妈妈，我猜小花姐姐一定是和她姥姥吵架了，等哪天她气消了就自己回来了呗。”小女孩在一旁插嘴道。可即便只是一句童言无忌，但在座的大人们却没有人能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因为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个小女孩多半是回不来的。

没想这时陈浩嘴里冷不丁冒出一句，“确定她不是离家出走吗？”

妇人随即朝着陈浩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道：“不可能，小花可是学校里读书最用功的孩子，就是生病都想着要每天上学念书，何况家里还有个手脚不便的姥姥要她照顾，她哪会离家出走啊。”

“……”

男青年可能是觉得气氛太过沉重，于是便换了话题道：“对了，大姐，你们学校的董校长还在吧？上次因为单位里临时派了别的任务，结果专访只做了一半我就提前走了，所以这次来我除了想把之前的专访做完还想给学校搞一次慈善募捐活动。”

“哟，这可是好事儿啊！”妇人听后瞬间喜上眉梢。

“可不嘛，你们学校的教学设备也实在是太差了，得亏这么多年靠董校长苦苦撑着，我这次来也希望自己能尽一份力，虽然我个人是没什么钱，但我可以帮你们筹啊。”

“噢，你说起捐款我倒是想起来了，前阵子听董校长说她收到了一大笔捐款，正准备用这笔钱把学校重新整修一下，还说要多盖两间教室呢。”

“呀，那可太好了，想不到竟然还有人赶在我前面。”

“是啊，听董校长说那个捐款人也是我们村里出去的，从前还做过她的学生呢，现在这个世道啊，像这种赚了钱还能不忘本的人已经快绝种了哟。”

就在妇人与男青年因为学校改善的事情相谈甚欢的时候，严洛一与陈浩不约而同地相互对视了一眼，两人的脸色都显得不怎么好看，这种感觉就好像他俩不是去追赃款的，倒更像是去打家劫舍的。

严洛一一下没了食欲，将碗里剩下的面扒拉了两口吃完后便离开了座位，那二人聊得越高兴他心里就越不是滋味，所以与其坐在这儿自己给自己添堵，还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一边凉快去。

看着严洛一默默走远的背影陈浩仰头轻叹，他知道严洛一心里不舒坦，可他又何尝不是呢，自古忠义难两全，也许这就是身为一名警务人员的宿命吧。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去安慰两句的时候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小徐打来的，“喂。”

“头儿，你们还没下火车吧？”

“还没，快了，怎么了？”

“呃...那个，你们住宿的宾馆我已经安排好了，就是...”

“啧，就是什么啊，有屁赶紧放！”

“就是那啥，我...我只订到了一间单人房。”

“……”

听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小徐顿时慌得一匹，赶紧哭丧着替自己解释道：“哎呦喂，天地良心呐，我真的尽力帮你们找地方了，可这芝麻点大的地方实在是...”

“行了，我没怪你，把地址发过来吧。”

“嗯...啊？”

“啊什么，赶紧的，别磨叽！”

“诶，好好好，我马上发过来。”乖乖，鬼见愁这回竟然没骂人？！这...这简直就是奇迹啊！

小徐那头正乐呵着自己有幸逃过一劫，却不知这头有人乐呵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单人房，一张床，嘿...妙哉。

18

火车准点到达了清安站，在下火车之前严洛一趁机偷偷将自己口袋里的糖果和巧克力塞给了小女孩。自从那天在警局里因为血糖过低晕倒过一次之后他就养成了在口袋里备点甜嘴的习惯，原本想着一来可以应应急，二来肚子饿的时候能够解解馋，没想到现在还多了个讨讨喜的功能，也算是一举三得。

两人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这里不同于大城市的繁华，车站前人影寥寥，放眼望去最快捷的代步工具就只有门口停着的一辆出租车和一辆摩的。

为了能早些到宾馆陈浩直奔出租车的方向一路小跑而去，可谁知他才刚打开车门钻了个脑袋进去就听司机朝他嚷嚷道：“欸？你这人长没长眼睛啊，没看到停运两字吗？”说着还用手指了指一旁指示牌。

陈浩一愣，探出身往挡风玻璃前一看，果然标示着“停运”二字，随即抱怨道：“嘿，有意思，你不做生意大晚上停这儿干嘛，赏月呐？”

司机脸一虎，直接回呛他：“咋地了？你管我赏星星赏月亮，我乐意，碍你什么事儿了？”

陈浩本不过是随口发句牢骚，结果被司机这么一怼瞬间触动了身体里那根暴躁的神经，他缓缓躬下身，一只手撑在车窗上，透过车门低沉着嗓子一字一顿道：“我要是说...碍着了呢？”

月光下，陈浩剑眉微蹙，煞气逼人的双目中透着一抹暗不见底的寒光，浑身散发着犹如罗刹一般摄人的气场，顿时令人望而生畏。

司机不禁全身打了个冷颤，心下暗道：糟了！碰一道上混的，这可咋办？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他可不想无端端招惹上这种人。

“兄弟，咱有话好说哈，不是我不想做你生意，我也只不过是来车站接一朋友，你看这都说好的事情我不能放人鸽子啊，咱做人得讲信用你说是吧？”

听了司机的解释陈浩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道：“那这附近哪里还能叫到出租车啊？”

“嗐，我们这小县城一到晚上就没车了，你要么就旁边打个摩的，要不就走十五分钟的路坐公交车，但是过了晚上八点每隔一小时才有一班车，对了，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要去...”

“旭哥—！”

陈浩话没说完就被身后的一声叫唤给打断了，转身一看，正是之前和他们坐一起的那个男青年，而严洛一此刻也在男青年的身旁，两人一同朝着出租车的方向走来。

“哎，小波！”司机闻声后立即下车向男青年扬手招呼，并十分热情地走上前接过他的行李准备放进后备箱。

男青年微笑着道了声谢谢之后又走到司机身旁轻声说道：“那个...旭哥，这两个是我在火车上认识的朋友，麻烦也一起捎带着吧，我和他们正好也顺路。”

“这...”司机下意识地朝陈浩偷瞄了一眼，其实车里多载两个人本也无妨，只是眼前这男的看着实在不像什么好人，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不踏实。

“放心吧旭哥，我保证这俩不是坏人。”男青年拍了拍司机的肩膀打起包票来，但事实上他自己也不清楚对方的来历，只是正巧下火车时看见严洛一塞糖给小女孩的那一幕，故而对他印象颇佳，至于和他一起来的那位只当是爱屋及乌了吧。

看在男青年的面子上司机最后还是答应了，随后便招呼严洛一和陈浩一同上了车。陈浩当下还有些纳闷，后来在车上一问才知道是严洛一之前在出站的时候和男青年两人寒暄了几句，没想这一聊竟发现原来他们要去住宿的宾馆其实是同一家，于是男青年就干脆送了他们个顺水人情。

一路上男青年和司机边聊家常边叙旧，为了不打扰到两人聊天严洛一和陈浩十分自觉地保持着安静状态。不过虽然嘴巴没说话但耳朵却没闲着，从二人的对话中他们得知原来这个叫林旭的司机是半年前那个失踪女童李小花的表舅，而这个叫小波的男青年当时就为了给李小花做专题报道特地找到林旭了解情况。林旭那时因为自己表甥女失踪的事情一直感到非常惋惜，甚至有些自责，所以当他得知小波来的目的是为了让更多人关心像小花这样留守儿童时心里颇感安慰，正好他又是个开出租车的，便主动请缨当起了小波的司机，这一来二去之后两人便成了好朋友。然而对小波来说这件没能完成当初的任务在他心里始终是个遗憾，故而趁着自己放年假的这段时间抽空再来了一趟，并且他这次来还有另外一个任务，就是帮助雨田沟希望小学筹款。

坐在后座的严洛一虽然一直没说话，但心里却愈发敬佩起这个男青年，其实从工作性质上说他们同样做着为国为民的工作，而区别在于他当警察的动机是出于自己的私心，所谓的正义感对他来说更像是一件华丽的装饰品。

看着男青年脸上真挚的笑容，严洛一自嘲般地扯动了一下嘴角，或许像他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当警察吧。

车子开了半个小时左右抵达宾馆，男青年和严洛一向林旭道谢后便先一步下了车，跟在后头的陈浩在下车前主动塞了一张毛爷爷给林旭，林旭本不打算收他的钱，但是在鬼见愁不容拒绝的眼神下他还是战战兢兢地接过钱，随后见陈浩一下车他就赶紧踩下油门一溜烟地消失在大门口。

与此同时，在前台办入住的时候严洛一终于知道男青年叫什么名字，他姓余，单名一个波，是个很好记的名字。

见陈浩还没跟来严洛一索性先把自己的身份证递给前台并报了陈浩的名字，可接下来当他得知自己将入住的是一间单人房时整个人就不太好了。

“你确定是间单人房吗？”严洛一再次向前台工作人员确认了一遍，只可惜给到他的答案还是一样的。

“那个...我的房间正好是双人房，要不咱们换换吧。”一直站在严洛一身旁的余波忽然开口道。

此时此刻，严洛一眼里的余波已经不是个凡人，而是上天派给他的救星。没错！一定是的。

余波见严洛一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便解释道：“其实是这样的，原本这次还有一个摄影师会和我一起来的，可谁知他前两天在饭局上酒喝多了一个不小心下楼时摔崴了脚，结果就来不了了呗。”

严洛一心里默默为这位崴脚的兄弟惋惜，没想到自己的幸运竟是建立在对方的不幸之上。

“原来如此，那希望他能早日康复。不过话说回来，这次真是多亏能遇到你，呃，可这房费的话...”

“噢，没事儿，我出来是用公费的，可以报销。”

听他这么一说严洛一也就放心了，毕竟自己占了人家的便宜总不能还害人吃亏吧。

两人正交谈着的时候陈浩忽然从身后冒了出来，二话不说便直接将身份证递给了前台，等前台登记完之后三人便各自向各自的房间走去，临分手时严洛一不忘再次向余波表达感谢。陈浩看得心里直犯嘀咕，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事了？搭人一次便车还知道千恩万谢，怎么平日里对他这个救命恩人就不知道多给点笑脸呢？

不过一想到严洛一今晚得被迫和自己挤一张小床上的场景他还是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也不知道待会进门的时候这小子脸上会是什么表情，想想就觉得有趣。

为了见证这个有趣的时刻他刻意让严洛一先一步开门进去，自己则跟在后头假惺惺地安慰道：“唉，小徐他实在订不到房间，你就将就将就吧，反正我呢也不嫌弃你，咱俩就...！”

陈浩瞬间噤声，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那张“多出来”的单人床，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怎么会！？”

“噢，忘了告诉你，刚才小波和我换了房间，我们订的那间单人房给他了。”

“……”

严洛一一边收拾着背包里的物品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着，幸好他此时没看到陈浩脸上的表情，不然多半会觉得这人脑子有病，否则怎么会对着张单人床龇牙咧嘴的。

“呵呵，这个人还挺大方的嘛。”陈浩阴恻恻地干笑道。

“嗯，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就是个热心肠。”

尼玛！热心肠个屁，这厮就TM是老天爷派来坏他好事的灾星！没错，一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