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清晨时零星飘了雪, 整个上午晴空万里，让今冬这第一场雪显仓促了些。不过过了用午膳的时辰，又始落雪。原来晨间零星飘落的雪沫子只是个预演, 到了这时，今冬这一场雪方纷纷扬扬隆重登场。

尤玉玑坐在窗下美人榻上, 推半扇窗户, 望向外面忽然降落的大雪。尤却鸢安静地坐在她身边，跟一起朝外望去。小公主眼睛一眨不眨，颇有几分新奇地望大雪。六岁的孩子会觉时日漫长, 去年落雪仿佛已经过去很久很久。

小公主往前挪了挪，伸出小探出窗户，想要接雪。可惜雕檐宽深, 遮过风雪。近在咫尺的雪花却不能坐在她的小上。

“母后，我可不可以出去玩呀？我会穿袄子，穿暖暖！”小公主长长的眼睫眨了眨, 扑闪扑闪, 『露』出唯有稚童才有的干净眸子。

大多时候，她与人说总是这样乖乖的眉眼, 完全符合天真小公主的身份。

尤玉玑转眸望向立在长案后写字的玉疏, 她将搭在却鸢的肩上, 对玉疏说：“玉疏，带妹妹出去玩一会儿。”

“。”玉疏立刻放下笔, 含笑望过来。

不必尤玉玑多吩咐，两位小殿下身边的人立刻抱暖的袄他们穿。却鸢把小从宫婢中抽, 一边去拉哥哥的，一边甜甜地说：“要哥哥牵。”

玉疏握她的，牵她往外走。www.medabc.com.cn 江南文学网

宫婢跟在身后, 言语间带笑地议论这场雪。却鸢往哥哥身边挪了挪，小声问：“哥哥，你讨不讨厌我？”

司玉疏目视前方，望外面纷扬的大雪。他没有转头看向妹妹，只是用平的语反问：“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小公主明亮的眸子飞快转了一圈，软软的唇抿了一下，悄悄皱了眉。却鸢只是觉自己那些取乐子的事情，总是能被哥哥看穿，哥哥会不会只喜欢乖乖的妹妹？可她不是乖乖的妹妹，她不想乖乖。

她喜欢骗人，骗人玩。

妹妹沉默了很久，玉疏这才将欣赏落雪的目光挪过来，望向小公主。他微微用力握一握妹妹的小，温声道：“你是我妹妹，哥哥永远不会讨厌妹妹。”

见妹妹还是不说，玉疏又补了一句：“哥哥比你年长了一岁，不能白长一岁，要懂事，包容。”

玉疏这，本来是之前却鸢耍懒皮时对他说的，他只不过是将妹妹说过的重复了一遍，不曾想妹妹反倒不高兴了。

“什么呀。你就比我早出生半刻钟，怎么就拿年长一岁来压人！”

玉疏愣了一下。年长一岁是她说的，只早出生半刻钟也是她说的，原来不管怎么说都是只能她说吗？玉疏微怔之后继而笑了笑，道：“。妹妹说对。”

却鸢轻哼了一声，嘀嘀咕咕：“父皇说过咱们都是一样的，从来没有哥哥让妹妹的道理，我又不比你差。本就该互相照顾、保护。”

“嗯嗯。”玉疏点头，“妹妹说都对。”

玉疏应有点敷衍，不是不赞成妹妹的，实则这他也听过许多次。只不过他瞧妹妹仿佛父皇的语，还是觉很有趣。

“哥哥！”却鸢忽然停下脚步。

玉疏转头望过来，却鸢将握了许久的雪球朝他脸上扔过来，然后笑跑。玉疏偏过脸擦去脸颊上的雪，脸上残一点疼。他望向跑远的妹妹，妹妹怀笑对他扮鬼脸。

玉疏望妹妹奈地摇头。

妹妹这一阵风一阵雨毫章法的『性』子还真是——

挺可爱的。

窗下，尤玉玑望一双子女的背影。没有人比她清楚小女儿并不像表面那样乖巧。毕竟，尤玉玑曾遇见过这世上最会演戏最会扮乖的人。

想起那个人，她不由慢慢弯了唇。

景娘子立在她身边，与她一同看。景娘子瞧了一眼尤玉玑的神『色』，笑说：“两位小主子亲近。”

“让跟去的宫婢仔细照料，若冷了早早带回来。”尤玉玑一边吩咐，一边下了美人榻，拖曳地的裙摆走到方桌旁坐下。她阻了宫婢的服侍，十分有兴致地自己调了茶。

景娘子立刻吩咐了宫婢，再进来时，望向闲适雅态品茗的尤玉玑，若有所思。

六年前初进宫时，景娘子有许多担忧。一眨眼，六年过去了。尤玉玑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并没有因为身份变高贵，而人变“高贵”。她还是那样温柔宽仁。不管是以前少女时在司地草原，还是突然丧父蹉难时在晋南王府，还是如今母仪天下，她的温柔与风度，从未变过。

与她相处，总觉惬意舒心。

与这样的人说，忍不住也温柔了语调：“明日之宴皆已筹备妥当，娘娘可还有其他吩咐？”

——明日是尤玉玑的生辰。

“没什么吩咐了。”尤玉玑并不怎么当回事，细细品了自己调的茶，对味道尚算满意。

尤玉玑喝了茶后，又倚在窗下闻梅香，慵懒地翻了几页书来读。待感觉倦了，换了衣裳，去床榻上午憩。

司阙进来时，尤玉玑已经睡了。

宫婢皆退下，温暖的寝殿里安安静静的。云鹤博山炉里飘出淡淡的芬芳，里面烧尤玉玑自己调制的香料。

司阙走到床边，垂目瞥沉睡的尤玉玑，不太高兴地抱怨一句：“又不等我。”

就连抱怨的声音也轻浅，怕扰了她眠。

司阙轻轻脚地上了榻躺在尤玉玑身侧，他想凑近她，想将脸埋在她怀里溺在她的温柔里。可是担心刚从外面进来带了一身寒她，只能怏怏作罢。

偏偏尤玉玑这时候翻了个身转过来，双眸仍旧合，软声低语了一句：“过来些。”

她带困倦的温柔声线里洒了一捧朝曦，缱绻令人发痒的柔软温度。

司阙恹恹大半日的面孔这才『露』了笑，他如愿凑过去，将脸颊埋在尤玉玑的颈弯蹭了蹭，用外人从未听见过的温柔眷恋语唤一声姐姐。

尤玉玑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她搭在司阙腰上的慢吞吞地上移，『摸』索到司阙微凉的脸颊，轻覆了片刻，又辗转『摸』到他的耳垂，轻轻捏了下，然后才慢慢放下，重新进入沉沉的午眠。

不多时，司阙也睡了。

司阙极少做梦，这第一场雪的午眠却深深陷在梦中。说是梦，却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他梦见六年前尤玉玑被前朝废太子陈律掳进东宫。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有了惧怕。他找到她，望她慌张穿衣的纤细背影，立在门口稳了稳心神才能平静走近她。他不敢让尤玉玑看见他的眼睛，他只能立在她身后，俯下身来帮她穿衣，她的泪落在他的背上，灼他整颗心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时间不长的午眠，这一幕在司阙的梦里反反复复上演了数次。梦里每次她的泪落在他背上的疼痛感，都是那样真实，让他在梦境里一遍遍心口窒痛。

也是从那时起，他有了争权的心思。

上的权利从来不是他所求，他将自己囚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所为的不过是的庇护她，让她这一生，再也不落一滴泪。

眉心微凉，司阙皱眉醒过来。入眼，是尤玉玑望过来的温柔眉眼。

“怎么了？”尤玉玑嫣然弯唇，“该不会是做噩梦了吧？”

司阙没说，定定望了她一会儿，朝她伸出双臂：“是做噩梦了，姐姐快抱抱。”

尤玉玑失笑他这浑，倒也仍旧俯下身来去抱他。她忆上次哄却鸢的情景，用哄小孩子的语，将上次哄却鸢的换个称呼来哄他：“啦，噩梦都是反的。咱们阙阙不怕啦。”

说，她甚至像曾经哄却鸢那样，动作温柔地轻轻拍了拍司阙的肩。

噩梦都是反的。

这不管是哄小孩还是哄大人都是有用的。

司阙可不会因为她用哄小孩子的语而扭。相反，他很满足地抱住尤玉玑，并且抱她的臂慢慢收紧，将人紧紧箍在怀里。

“姐姐。”他唤一声，停顿了两息，将脸埋在尤玉玑的怀里，再口：“哥哥的鸢鸢。”

玉疏却鸢似乎回来了，司阙隐约能听见他们两个说的声音。不过他眷恋不肯松，甚至在尤玉玑的怀里慢慢合上眼。

司阙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很久很久以前，他刚对这只狐狸精动了歪心思的时候，计划在她的怀里死去，也算一场绚丽的死亡。毕竟活没什么意思，他活就是为了思考怎么死才玩些。

司阙忽然清醒了一下，想起了自己的初心。

他不仅没漂亮地死，还把自己研绝世毒『药』解了，死皮烂脸地活了。

看来狐狸精的『迷』『药』果真厉害，潜移默中让他的初心不负成了个笑。

司阙微张了唇，刚想叹息一声，尝到了尤玉玑身上的雅香。他忽然就笑了，抱俯下身来的尤玉玑转了个身，两个人滚到床里侧去。

尤玉玑轻轻推了推他，柔声说：“睡很久了，该起啦。”

“不。”司阙埋首在尤玉玑的怀里轻蹭，说：“姐姐继续哄哄。”

尤玉玑垂眸望他一会儿，司阙忽然抬起眼睛，亮漆眸问她：“姐姐看我做什么？”

尤玉玑轻怔，继而莞尔。她微微笑，并不答，只是抬起来，用皙白的指尖轻轻拨了拨司阙的眼睫，看他随之缓慢眨了下眼睛。

司阙握住她的，轻轻咬了咬她的指尖。他顺尤玉玑的指尖慢慢辗吻而上，轻吻将要落到尤玉玑的唇上时，宫婢的脚步声破了屋内的旖温。

原是尤玉玑的母亲进宫了。

时，却鸢正坐在外祖母的膝上，亲昵地拉外祖母的。

一个少女立在尤夫人身边，奇地量却鸢。

“星星，她叫尤涟，是你表姐。”

却鸢弯眼睛，乖乖地问。

尤玉玑过来时，尤夫人让尤涟带却鸢去外面玩。尤涟忍了很久，终于趁没人将疑『惑』问出来：“小公主，你为什么姓尤？”

却鸢蹲在雪人旁，雪人肚皮上画画。她仰起小脸望向尤涟，眨眨眼，说：“我不姓尤。”

尤涟皱眉。

她刚刚来时正听见哥哥喊妹妹“尤却鸢”的。

却鸢一边拿树枝在雪人肚皮上画王八，一边说：“单日时哥哥姓司我姓尤，双日时哥哥姓尤我姓司。”

尤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