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扑火，多浪漫的残忍啊。

芥川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被情绪轻易左右决策的人，所以把炸弹绑在泉镜花身上的时候他没有半分犹豫。棋子就要有棋子的觉悟，更何况是一枚已经生出反叛之心的棋子——为完成计划而死，总比因为叛逃而被通缉要好。真当所有人都像……那样可以全身而退吗？

会有这样的想法，是被那人影响了吗？芥川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移向了纸上写着的一个名字，一触即收。在下果然不该跟软弱的人待太久。

不过么，他听着手机里传出的声响微微眯起了眼，生死一线之际女孩还是喊出了“不想杀人”的愿望，看来在为何时至今日泉镜花对光明的渴望仍旧没有消失这个问题上，那人不得不说是功勋卓著。

他从没认同过芥川龙之介的观点，在夜叉白雪杀死泉镜花父母的那一刻，她就再也回不去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学着适应在黑暗中生活，这样不是比怀抱着不可能实现的希望经历一次次的绝望要好吗。背负着那样的杀孽，又怎么可能真正解脱。

“芥川君，你认为飞蛾为什么会扑火？”

坐在桌前认真看书的人毫无征兆地转过头来，一双眼睛因为揉杂了太多的情绪反而显出几分比往日更温润的色彩。

“心之所向罢了。”

跟那人待久了，连带着他也开始变得咬文嚼字起来。

“你觉得飞蛾是愚蠢的吗？”

纤长的眼睫不自觉颤动了一下，口中却是没有半分犹豫地回答：“愚蠢至极。”

不管对错，以完全野蛮的方式献出自己拥有的一切只为了让他多看一眼。明明知道是万劫不复，是徒劳无功，却依旧没能学会“及时止损”这个词要怎么写。可笑至极的愚蠢做法。

“有的时候，我觉得火也很愚蠢呢。”芥川龙之介随意地弯了弯嘴角，笑意里虚虚地沉淀着几分凉薄，“明明随便哪一束火都可以吸引到飞蛾，他却因此以为自己是唯一的，还要仗着那一点虚假的特殊诱人赴死。”

说这话的时候一抹情绪在芥川龙之介眼中飞快划过，交织了他从未见过的厌憎与怜悯。

就在那个瞬间，芥川恍恍惚惚地在他身上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仅仅是一瞬。

遇见谁、焚烧谁，确实都是偶然，但对它们双方来说，从来都没有什么如果——那一天我遇见的是你，而不是别人，所以我心甘情愿为了你焚烧殆尽。为什么要去假设那样不可能发生的事？

当时的芥川没有对芥川龙之介的话发表任何看法，他只是这么想着。

在下好像走神得太厉害了。从那个夜晚抽身而出，芥川合上了手机。

“不管再怎么强，棋子终归是棋子。你又如何呢？是棋子，还是——”

该去见他一面了。

“哼哼哼——”mafia的地牢里有人惬意地眯眼哼着小调，被铐在墙上的手在空中打着随意的节拍。如果忽略掉他脸上的狼狈，这副样子更适合出现在咖啡店或是大街上。

他似乎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之中，不管是芥川龙之介刻意踩重的脚步声还是刺入堪堪擦过脸颊的罗生门都没能让他的笑容有半分减弱。

让人火大的游刃有余。让人挫败的装聋作哑。哪怕黑刃已经抵在脖颈的绑带上也依旧闭着双眼，甚至还有心情换了一个调子歌唱。

您笃定我杀不了您。芥川龙之介的脸色阴沉，既然如此，那就换个方式。细长的黑刃瞬间扩张，扼住了对方咽喉的同时将其后的墙壁轰出了裂缝。

剧烈的声响终于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太宰治的脸色出现了一瞬的惊愕，他收敛笑容抬头看向芥川：“……啊啊，原来你在啊。”

鸢色的眸子冰冷且充满恶意，是芥川熟悉的神色。就好像巷子里惊鸿一瞥的灿烂才是他的幻觉。

可是您怎么能够这样无赖？芥川龙之介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还能够以事不关己的轻松口吻提起从前，仿若他依旧是黑手党的干部，而他依旧是他的直属部下。但没人比芥川更清楚过去的四年究竟是怎样的情形，被抛弃更是无可转圜的事实。

“实在——实在不像是原干部的所作所为。”

“那么，你的原上司的所作所为是指什么？”

竭力保持的冷静被那三个字“轰”得炸开。

指什么？您一定要明知故问吗？在下关于黑手党的一切不都是您教的吗？既然都已经叛逃了，既然都已经抛弃在下了，为什么还要再强调那个身份啊？！您……究竟把在下当成什么了啊？

罗生门无法伤到人间失格，满腔的愤懑只好集于拳上。

那张新增了伤痕的俊脸让芥川的心绪平复了一些，似乎他在太宰治面前长时间的自卑与压抑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淡然地揉了揉发疼的右手，话语里不自觉带上了一分骄傲：“即便是您，也不是金刚不坏之身。只要不使用异能，就能伤到您。”那么，这就意味着，“只要在下有意愿，任何时候都能杀了您。”

“是吗，你变厉害了呢。”太宰治再度摆出嘲讽的姿态，“虽然现在才告诉你，其实当初训练你的时候，我可头疼了。”

对，就是这样。对方逐渐变冷的脸色让太宰治心中生出快意。他太清楚什么是芥川龙之介的软肋了。

芥川龙之介可以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得冷漠成熟，唯独总是在太宰治面前显得幼稚又冲动。不管是之前私自处决俘虏也好还是现在不切实际的空洞威胁也好，无一不体现出太宰治对他的最初判断的正确性——他太容易被暴力，更准确一点，被情绪所掌控。平时没什么情绪的人一旦爆发才是真正的山崩地裂，而对芥川龙之介而言“太宰治”就是他的□□，随便哪里搭上了边就足以让平静的表象崩裂。更何况在太宰治眼底他的一切心事都无所遁形，每一件每一样都明晃晃地嘶吼着在意。

但是这样还不够。再愚钝的人经历四年也不会没有丝毫长进。如果单凭一句反问已经不能让你停下脚步的话……

“我的新部下可比你优秀多了。”

这一句如何，芥川君？

“叮铃铃——”地牢里突兀地响起了电话声。

芥川愣了一下，挥到一半的拳迅速收回，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您……算了。您稍等一下，在下马上过来。”一面说着，芥川急匆匆地离开了地牢，毫无留恋。

啧，那人到底是谁啊。太宰治又一次感到了焦躁。什么时候有其他人也可以掌控芥川君的情绪到如此地步了？

芥川君与对方沟通时语气是一贯的冷淡，作为旁观者的他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眼角眉梢不自觉带出的一缕藏得极深的纵容。见鬼，那种神态他都没见过！胸腔里有奇怪的情绪在细细地撕咬他的骨肉，他却无法清晰地说出个所以然。

太宰治瞥了一眼手铐，刚准备干正事就听见地牢门口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你还是老样子，很狡猾啊，太宰！”

要不就逗逗接下来的访客以解压吧。

另一边，芥川借着定位顺利找到了被甜品店扣下来的芥川龙之介。

“您连在下藏好的烟都找得到，手机旁边的零钱还能没看见吗？再这样下去在下真的要禁止您出行了。”熟练地掏出钱包付账，芥川满心满眼都是疲惫，“万一在下在执行任务的话对您来说是很危险的。”

“可是这句话你说了不止一遍了。”芥川龙之介咽下一口蛋糕认真地反驳。

“这是重点吗？！”

“啊，再加一个无花果味的好不好？”丝毫没觉得自己错了的某人得寸进尺，趁芥川转身打量蛋糕的功夫把钱又往口袋里塞了塞。

“……好。”

还能怎么办呢，自己捡回家的麻烦还不是得自己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