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黑暗的负罪之人怎配拥抱光明。

最后，芥川手上走出甜品店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小份的无花果蛋糕，身后跟着一脸心满意足的芥川龙之介。

“怎么了？”眼见前方的人在拿出手机看了眼后便停下了脚步，芥川龙之介好奇地凑了上去，“这是……定位？”

“嗯。”芥川盯着屏幕，眉头紧皱，“在下在那个女孩身上放了通信器。”

那个女孩啊，想起那个跟芥川有几分相似的少女，芥川龙之介带上了几分认真：“她的位置怎么了吗？”

芥川没有马上回答，他盯着那个缓缓移动的红点，直到她的目的地不再可能有其它的选择。他的声音很轻：“她确实不愿意回来，虽然在下也没指望她主动回来……本来打算等她玩好了就去把人带回来，现在看来不行了。”

他抬起头看着芥川龙之介，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您要一起去吗？”

出乎意料的，芥川龙之介说，“不”。

这听起来像是进入更深一层领域的许可。

但他的眼睛是黑色的。

芥川龙之介这么想。就像几个月前的初见一样，用黑色与冰冷把所有的柔软都压缩在了最底部。所以呢，芥川，你一定要为了那样一个人把其他人从你的生命里全部推出去吗？

一句叹息在胸腔中千回百转，又被他熟练地咽下。芥川龙之介的一生都在欲说还休，他曾经咽下过很多话——有请求，有拒绝，也有求救——最后只是轻轻笑开，道一句天凉好个秋。现在也是一样。

芥川龙之介仗着身高优势尽量轻松地摸了摸芥川的头：“这次我就不去了。蛋糕记得吃。早点回来。”跟芥川平时给他写的小纸条是一个格式。

欸？这回芥川是实打实地愣住了，他看了看手上的蛋糕，难得的有些发懵：“这是……给在下的？”

“是啊。”芥川龙之介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这是最后一个，不买白不买。”

不，在下并不觉得这两者之间的逻辑是成立的。

芥川试图维持他冷漠的表情，却管不住他已经泛出了粉色的耳垂。

然而芥川龙之介给他的“惊喜”不仅于此。他替芥川整理了一下领巾，俯下身对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芥川君，你很好。”

你很好。你远比那个人说得要优秀许多。所以不要相信他说的，不要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否定了自己，也不要……就这样把我推开。

那片湖蓝里是能让人溺死的真挚与哀愁。

最后芥川是落荒而逃的。

在这一刻之前，“落荒而逃”都不是一个能在芥川身上用到的词。你也难以想象他这样的人还会有落荒而逃的时候。他似乎永远都是一往无前的，哪怕到了绝境也要嘶吼着用罗生门开出一条路来。他可以接受失败，但他绝对不允许自己认输。是太宰治没教过他认输吗？不知道。哪怕教过，也应该早就被遗忘在了角落。

为什么？因为他的记忆力很好。那是光芒无法抵达的无尽深渊，只有污泥、腐臭，以及可笑的自我怜悯。什么都没有的人只有挺直了脊背，才能找到一丝活下去的希望。男孩的傲骨与生俱来，为了生存他可以连命都不要。如此矛盾的命题在他身上提现的淋漓尽致。

他渐渐习惯了被嘲笑、侮辱，他也懒得在乎他们说的是真是假，就干脆都当成正确的，然后用罗生门教会那些人闭嘴。谁管他们怎么说呢？只要我足够强大了，你们就无法伤害我跟我在乎的人。

可是这并不能掩盖事实。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恐惧。没有人教过他怎么与自己和解，他就只能用自己的经验来处理——压制、伪装。把那些恐惧压下去，用更强烈的自尊来伪装怯懦。因为他太清楚了，自己只是一个弱者。

哪怕有再多的人畏惧他的力量，他也认定了自己只是一个弱者。

弱小就是原罪。弱肉强食就是准则。

那样的世界里没有光。他也曾以为自己对所谓的光明是嗤之以鼻的。那些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善人们偶尔从遥远的上方的洞望进来，施舍他们稀薄的怜悯。但是谁都不会注意到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女孩，没有人会发现她是那么小又那么瘦弱，没有兄长的庇护甚至连一天都活不过去。而她的兄长每一次呼吸都会被灼烧的肺部折磨，下一秒却依旧要用凶狠的姿态为他们兄妹挣得一天的口粮。

他们在“谷底”磕磕绊绊地长大，学会了不再抱有希望。但是他把妹妹保护得很好。偶尔芥川龙之介会带着些得意的想。至少在那个夜晚之前，他把银保护得很好。那些污泥就由他来背负好了，他的妹妹只要干干净净的长大就可以。那是年幼的芥川龙之介最初的目标。

他有很多奢侈的目标，可是他一个也没能实现，于是那些渴望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融合、模糊，最后只剩下一个“想要成为强者”的念头。

可那是真正的光。

芥川龙之介曾经以为在他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将问题问出口时向他伸出手的太宰治是他的救赎，后来才发现那是裹了一层不走心的糖衣的毒药。但是当一直以来都孤立无援的人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座高山时，哪怕是刀山，他也依旧眷恋。

但是那个人不一样。

他明明只是一个弱者，但他是活在阳光底下的，没有利用价值也可以活下去的弱者；他让芥川开始明白为什么太宰先生说“你再过一百年也比不上织田作”。

现在那个人跟他说：“你很好。”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的光亮得刺眼，如果不能赶快躲开的话一定会哭的吧。

只是他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这样的称赞。长期的自我否定加上太宰治根深蒂固的权威只让他越发感到不堪。

你看到的不是真实的我啊，如果你知道了，一样会对我失望的吧。

我是，不配得到爱的。

芥川龙之介，是不配被爱的。

恐惧也好，憎恶也罢，都无所谓了。

“处刑？在下不会对你处刑的，因为你已经完成任务了。”干脆利落地把怒气发泄到人虎身上，芥川没有理会泉镜花不可置信的眼神，“你的任务是当诱饵。”

你在恐惧。虽然你确实更喜欢光明，但是你首先要活下去啊，镜花。已经杀了35人的你，除了杀人就不再掌握其它的能力，离开了黑暗的庇护又能去哪儿呢？就算想要扑火，也要保留一点理智吧。

芥川轻抚上镜花的头，在女孩惊惧的眼神中吐出恶魔的呢喃：“回去了。”

回去吧，回到黑暗中去，低贱的蝼蚁怎么可能被光所认可。

另一边。

破旧的书店里，老人嘟嘟囔囔地从睡梦中醒来，对打扰了自己睡觉的家伙分外不满：“我才刚睡下没几个小时哎，你压榨劳工也不是这么干的吧。”他一本正经地对悬停在面前的苍蝇抱怨着。

“嗡嗡嗡嗡嗡嗡”回答他的是一阵又一阵剧烈的嗡嗡声，苍蝇在半明半暗的店铺里，在黝黑的天花板下面不停地做着“之”字形的飞翔。

“这下可不妙啊……”似乎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老人烦恼地扯了扯自己的头皮，一不小心把自己扯成了个三角头，他倒也不在意，只专心思考着眼下的问题，“这两人……怎么过了那么久了还在原地踏步呢？人间失格也太BUG了一点吧……”

苍蝇消停了一会儿，干脆直直地落到了桌上的羊皮纸上。

“啊——我不想写——”老人怪叫一声，眼见苍蝇又有发声的架势赶忙讨饶，“我写！我马上写！”

说着，他拿出鹅毛笔，冥思苦想了好一阵才往纸上写下——

“迷障终以鲜血破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