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的余波嗡一声扫向四面八方，于此同时，无数检测沁缙古沙漠的地震仪器齐齐发出尖锐鸣响，警示红灯极速闪烁，电子读数越蹦越高。

钢化玻璃爆震，防炸裂的软膜摇摇欲坠地包裹住碎成齑粉的玻璃碎片，玻璃水杯砰地炸开，茶水四溅，碎片迸发擦过皮肤，留下血痕。

实验人员满头冷汗，顾不上擦拭脸上缓缓流下的血迹，浑身发软跌坐在地，黑框眼镜上反射出赤红闪耀的数字：5、6、7……10、12、16，还在向上涨个不停！

是仪器坏了？

他干咽一下喉咙，面露恐惧地后蹭两步，听见门外传来同僚们惊恐的呼叫，他怔了怔，跌跌撞撞爬起来奔到窗边——

即使隔着稀碎的玻璃，他也能看见，黑沉压抑的天空耀起隐隐电光，在那之下，在遥远沙漠中心拔地而起的巨大龙卷连接起天地，沙尘狂啸，如长鲸吸水，要贪婪地将一切吞噬。

“这是什么……”纪明轩心有余悸，“这就是仙人的实力吗？”

隔着重重结界与障壁，他们依然能感觉到墓室之外传来的剧烈震动。

突如其来的敌人让两人猝不及防，女人与哪吒缠斗在一处，即使哪吒已经顾及到此处为人间处处留情，可仅仅是战斗余波便已经让他们无法承受，在纪明轩被波及到吐血之后，宗潼当机立断：“进去。”

“可——”纪明轩望向那破碎墓门之后，浓雾一样的黑暗阻绝窥视，谁也不能保证里面还会不会有新的敌人。

“那也比在这里被打死强。”宗潼催促他，“你想在这里被牵连而死吗！”

仙人的威压仅是存在便足以让他们窒息，腿脚发软，灵魂战栗，纪明轩犹豫片刻，咬牙点头：“行。”

他是主角命，十八岁那年他被老马救起的那一瞬，纪明轩就确定了这个事实，做了十八年凡人，直到某一个意外的出现，为他打开了新的大门与可能性。

那么，他也该与所有小说漫画里的主角一样，破天富贵唯有险中得求，一直以来他也是这么做的，回报丰厚，他与老马一手建立起妖市，做了这世间妖市之主，得以与东海龙王平起平坐。

况且那其中若有机遇——

借着一次爆炸余波，两人被狠狠炸进墓室深处，摔落在地滑出好远，露出的胳膊和脸都在粗糙青砖上蹭出道道血痕，纪明轩浑身疼痛难堪，撑起身体不由自主地回望，在那黑暗尽头，少年神色漠然浑身浴火，女人厉声嘶叫，交手之时，石如豆腐铁似脆纸。

他也可以得到这样的力量！

两人相扶，跌跌撞撞往里面走，都是妖族，夜视能力尚可，并不怎么需要照明，纪明轩边走边环顾，发觉这里并不大，过道走到头，左右各有出入口，没有门，里头透出微光，光斜斜打到墓道尽头，在青铜壁上映出浅淡的纤细身影，看起来像女人侧坐，幽幽地梳头。

入口修得不高，宗潼垂目比量，感觉这似乎是特意为女人所修，他们若想进去需要弯腰。

纪明轩面色古怪，直直盯着墙上的背影，感觉这场景极像恐怖片开头，他俩作为受害者引入故事背景出现在了这里。

宗潼也没动弹，两人正僵持之际，忽听里面有人浅浅叹息：“数千年了，终于有人来了。”

烛火微颤映得浅影扭曲，女人的声音清幽，纪明轩后退一步，面色更异，总觉得她下一秒要叫出宁采臣的名字。

不怪他乱想，实在是现在的气氛非常聊斋，尤其倩女幽魂。

就在两人犹豫的档口，那女人似乎失去了耐性，两人直僵僵注视着影子放下梳子，站起身来，一步一步靠近。

纪明轩咕咚吞咽口水。

宗潼面色更差，后退数步，右手背在身后试图召唤武器。

五指空空，宗潼忽然面色一变。

这墓室之中居然一点水分也无，无怪他从进入这里开始就觉得精神不济，怠倦得很。

女人发出深长的叹息。

“不对……”宗潼低声说，“这里怎么一点水也没有。”

“什么？”纪明轩因为血脉过于稀薄，于修为一途远次于宗潼，他甚至都没感觉到哪里不对，只单纯认为这里如此干燥是因为哪吒的火。

“这里怎么会有水呢？”女人轻声地笑，“这里可是魃的老巢啊。”

魃？

宗潼与纪明轩面面相觑，是外面那个女人吗？

还是屋里正在说话的那个？

“进来吧。”女人说，她走出门来，破衣烂衫两手空空，对他们露出微笑，尽管如此狼狈，她笑起来的时候，宗潼依然觉得眼前一亮，女人巧笑倩兮，“暧，都如此英俊，真是好。”

……这发展更倩女幽魂了呢。

纪明轩咽咽口水，虽然心有防备，但也忍不住对女人的美貌发起了呆，她的美远胜于他曾见过的女性，无论是明星，还是狐族所化的倾城美女，在她面前，都如米粒之珠，黯淡失色。

为什么这样一个容姿绝世的女人，会出现在这阴暗诡谲的沙漠深处。

女人似乎看出他们的想法，微微一笑。

“我不是魃，与你们一样，我也是魃的受害者。”她对他们眨眨眼，浑不在意地转过身，背后空门大剌剌敞着，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他们会偷袭，“进来吧，你们是被我的砂奴带到这里的吧，外面那个，就是灵珠吗？”

“砂奴，是在妖市中的那个女人吗，灵珠……是说三太子？”

“不死药呢，为什么唯有将三太子带到这里才能拿到不死药。”

两人同时发问，引得女人遮袖轻笑，她的一颦一笑之间，似乎有种摄人心魄的魔力。

“慢慢来。”她笑着说，“不着急，时间还有很长。”

“砂奴是我背着魃做出的小玩意，建木的树枝可以赋予死物灵智，在上面种下操纵者的灵识，便可以差使傀儡，生杀夺取皆可做到。”

“灵珠就是灵珠，父亲从西方净土带回来的小朋友，是个顽皮的孩子呢。”她远睨过道尽头，呀了一声，“都这么大了。”

“他现在是叫做三太子吗？”女人眨眨眼，“唉呀，好威风。”

“至于为什么要引来灵珠……三太子。”女人的笑意淡下来，顿了片刻才道，“自然是因为，只有灵珠才能杀死魃。”

“魃本人，就是不死药。”米妮小说网首发 www..

烧焦的皮肉脱落，肉芽层层交织转眼生出新肉，断裂的骨骼复接，即使斩落头颅，鲜血淋漓的断面上也会长出新的。

尽管看起来骇人至极，但甫一交手，哪吒便发现，女人的实力并不强，几个回合之间便败于手下被灼伤，但她的复生快得超乎寻常，似乎感觉不到痛苦，在这样坚韧残酷的纠缠之中，两人的战斗竟维持着微妙平衡。

交手之中，哪吒数次尝试和女人对话，可她自始至终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神色堪称凄厉，口中嘶吼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又过了片刻，哪吒终于失去耐心，不由分说将女人缚住，而她高声嘶吼，为求挣脱强行折断手脚，撕裂身体，眼见便要鲜血淋漓地自混天绫中逃离。

哪吒皱眉，混天绫紧跟着被点燃，火光与烧焦的臭味之中，勉强仅能维持白骨形态的女人终于没有力气再去挣扎，面目阴沉地闭上嘴，转而将精神放到复生之上。

“不死药在哪里？”哪吒冷声问，攥着混天绫向后拉扯，红绫紧跟着绞紧，如同蟒蛇的身躯。

“不死药？”女人黑洞洞的眼眶狠狠瞪着哪吒，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我不会如那老头子的愿的，我为他付出一切，他却擅自将我流放……”

“我问你不死药在哪里！”哪吒怒喝。

“再没有不死药了。”她被勒得眼珠暴突，焦骨支离又弥合，牙齿嘎达嘎达咬合，像是在笑，“我把它分了，我和她，一人一半。”

魃黑洞洞的眼眶里凝聚起令人胆寒的疯狂光芒，一字一顿：“我要和我亲爱的妹妹，生生世世的半死不活，相互折磨，至于那劳什子天帝，我没有兴趣，你和应龙，就自己去送死吧。”

“我是被她掳到沙漠中的。”妹妹叹了口气，“在一千年前。”

“一千年前，那不是赵宋年间？”纪明轩倒吸一口凉气。

“是的。”女人眼中流露出回忆神色，“我是家中幺女，本已与青梅竹马的贵门长子定好婚事，但某一晚睁眼，发现自己出现在这里。”

“她说她是我的姐姐，我是她妹妹的转世，她会负起责任好好看顾我……”女人的声音生涩，“在我……毁容之后。”

“毁容？”

即使在麻木的今天，她也仍能回忆起，当她在这个狭小空间睁开眼时的恐惧。

脸痛得像在燃烧，丑陋的女人痴迷地捧住她剧痛的脸颊喃喃自语，她尖叫哭泣，挥开女人，一直后退，直到避无可避。

那是生不如死的三个月。

开始她只是以为，魃因为自己长相不佳，才心理扭曲想找到一个漂亮女人毁去她的容貌，她将所谓转世看作是疯子的妄想，每天虚与委蛇地同魃相处，说起自己的人生，试图感动她，软化她。

但并没有用，每当她说起自己在家备受宠爱，若是突然失踪，老父老母在家必定会以泪洗面时，魃会超乎寻常的暴怒，随之而来的殴打，伤害，魃只伤害脸与露出来的肌肤。

女人的力气超乎寻常的大，她没有反击的可能，只能抱着头，绝望被动地承受着。

直到——

“直到我想起一切。”女人轻轻地说，“想起我们的身份，想起仙妖大战，想起魃被流放的理由。”

她顿了顿，看向宗潼：“当然，我也想起灵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