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携风雨而来

《他携风雨而来》

第 22 章 浮屠堂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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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进入铜镜后,周围景象存在了约半刻钟的空白,在一段持续的下坠后,终于平稳着地,视野也恢复了正常。

周围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林间被踏出一条似有似无的小路。树林中传来清晰的鸟鸣,山风拂过,带着若隐若现的梨花香。

进入铜镜的突发状况令云棠措手不及,尽管面上没显得过于慌乱,却在下坠的过程中下意识握紧了连珩的手。落地后,她很快缓和思绪,趁着观察四周情况,不动声色地松开了连珩的手。

“这是什么地方?”云棠觉得周围的景象有些眼熟。

掌心忽然落空,连珩将手背到身后不自然地攥了攥。他环顾四周,很快有了猜想,接着腾身跃至树梢,朝山林外望去。

山下不远处有一片村落,再往西几里,一条墨色江水横亘而过,如天神挥毫落下的一笔,浩浩荡荡向南奔去。

连珩看着那条江水皱了皱眉,又落回到地面上:“我看到不渡江了,这里应该是两千年前的望亭山。”

云棠不解:“两千年前?我们回到过去了吗?”

连珩道:“算是吧!我们应该正在铜镜里。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会被带到这,但还是尽快离开为妙。”

二人没敢耽搁时间,沿着山路朝山上走去。山路通往山顶,路的尽头是一座寺庙。寺门历经风霜已经微微褪色,陈旧的牌匾上刻着三个字——万古寺。

“我记得在不渡江的传说里,妖神开设不渡江后,僧人一直在万古寺等她,后来,便将万古寺重修成了供奉妖神的万古殿。”云棠思量道,“所以,如果不渡江的传说是真的,我们现在所处的时间,应该是妖神离开之后,僧人修建万古殿之前,是吗?”

“有可能。”连珩走上前,叩响寺门,“走吧!进去看看。”

来开门的人穿着一身浅灰色的旧僧袍,手中挂着一串梨木佛珠。他一席僧人打扮,举手投足都带着修佛之人的平静淡若,唯独头上那顶帏帽显得格外突兀,让他的一身佛性里掺进许多让人琢磨不透的神秘感。

僧人看见云棠二人明显怔住一瞬,尽管挂着佛珠的手掌只是微微颤抖,却仍没逃过云棠的眼睛。

云棠面上依旧挂着笑,心里已经警惕起来。她上前颔首,随口胡诌:“在下云棠,与兄长二人自南方而来。远行途径此处,听闻望亭山上有座万古寺,特来此希望能为家乡的父母上香祈福。不知此时入内,可否打扰?”

僧人的手始终转着佛珠,似乎在平定情绪,他回道:“实在抱歉,如今寺内已无佛可拜,劳二位施主白走一趟了。”

听他的声音,云棠能听出他的年纪并不大,但语气里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沧桑,仿佛早已历经世间的风雨。

他回答的语气温和诚恳,不像是搪塞,云棠不由疑惑,好好的寺庙怎么会没有佛像?

正犹疑,一旁的连珩道:“我们一路奔波至此,有些口渴,不知可否借贵寺暂歇,讨口水喝?”

僧人隔着帏帽看向连珩,沉默着打量片刻,点头应下:“自然,二位施主请。”

进入万古寺后,僧人几乎一路缄默。他只说他法号如尘,其余关于他或万古寺的种种,他似乎不愿多提。云棠二人没急着多问,默默跟了进去。

寺内与后来建起的万古殿形制相仿,但远不及万古殿富丽堂皇。许是年头已久,加之地处偏远,香火也不旺盛,连作为主殿的浮屠堂也显得有些简陋。

浮屠堂的大门紧闭着,如尘带着云棠二人绕过浮屠堂来到后院,打了一桶水,分别舀给云棠和连珩,又请二人在松树下的石桌前暂歇。

后院的几间房屋供寺内的僧人休息,但云棠注意到,偌大的万古寺内似乎只有如尘一名僧人。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寺内有些古怪,尤其是刚刚路过主殿浮屠堂时,她隐约能察觉到几缕被掩盖的死气。

她饮下一口水,似是同连珩闲聊道:“哥哥,我记得山下村子里有人卖果子。等你不累了,去买点回来呗!”

连珩听见“哥哥”二字明显呛了一下,他放下水碗,忍着咳意,趁如尘在一旁忙着没注意他们,向云棠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

他们什么时候去山下了?

哪里有卖果子的?

云棠见状施法传音:“寺里有古怪,如尘一直在这,我们不方便查探。我在这拖住他,你去浮屠堂看看,我觉得那里可能死过人。”

连珩听见云棠的话并不意外,传音回道:“不急,有机会去查。现在还不清楚离开铜镜的条件,我们最好别分开行动。”

云棠还想传音给他,可连珩直接开口出声:“当时说给你买一些果子消渴,你不是说看着酸,不想吃吗?眼下都这个时辰了,下山再回来,恐怕天都黑了。”

“妹妹,你任性也要有限度。”

连珩将“妹妹”二字咬得极重。云棠被噎了一把,见连珩一脸假笑,瞪了他一眼。

其实,她说这话并不只为了查浮屠堂,也是想支开连珩。

自从进入铜镜内,云棠便觉得连珩的举止反常。他第一时间去寻找不渡江,确认这里是过去的望亭山;又毫不犹豫地叩开万古寺的门,仿佛早知寺内有人;见到衣着怪异的如尘,他也丝毫不觉意外。

尽管连珩素来处变不惊,但此时,云棠依旧觉得他太过自如了。除了刚到幻境那一刻他曾陷入沉思,之后的每一个举动都熟练得仿佛经历过。

云棠不能确定连珩是不是看出自己想支开他,才会拒绝去调查浮屠堂,但眼下的情况看来,她想要单独行动,几乎没有可能了。

云棠不想浪费自己编的谎话,索性拿这句话去试探一旁正在收拾水桶的如尘。她想确认万古寺内是否还有其他僧人,便问:“如尘大师,咱们寺里有多少人呀?你看一人三个果子怎么样?我让哥哥去买,就我自己吃的话,他肯定懒得去。”

一旁的如尘闻言转过身,颔首道谢:“劳施主挂心。寺内只有贫僧一人,不敢劳烦这位施主。”

说完,他拎起一桶水朝厨房走去,临进门前顿住脚步,犹豫片刻,回身道:“天色不早了,二位施主若不嫌弃,可以在此落脚,明日再离开。”

二人自然应下。

傍晚,如尘煮了些白粥招待云棠二人。云棠去厨房里想看看能不能帮些忙,却发现如尘并不在,只有煮粥的砂锅在火炉上冒着白气。她将砂锅取下来,又去了如尘的房间。

云棠叩门,没人应,她顺着半开的窗户往里瞄了一眼,没见人,却见房内供着一副灵位,上面刻着一排字——“恩师慧能之位”。

正朝内张望着,身后忽然传来如尘的声音:“施主在找贫僧吗?”

云棠惊了一跳,忙转过身:“啊,我看厨房的粥应该是好了,是不是可以用饭了?”

如尘颔首:“劳施主在客房稍等片刻,贫僧这就将粥送去。”

云棠没多推辞,乖乖回客房等着。不消一会,如尘端着两碗粥走了进来。

洁白的米粒煮得松散软糯,每一碗中间都点缀着一朵莹白的梨花。一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粥竟然也会精心装点,云棠觉得稀奇:“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装饰,这是本地的习俗吗?”

如尘笑了笑。如果没有帏帽遮挡,云棠便会看见他眼底升起的暖意:“不是什么习俗,只是一位姑娘的把戏。”

如尘的话只说了一半,语气像极了思慕故人。见云棠似有不解,淡淡解释道:“施主不必觉得奇怪。如今万古寺内不供佛像,也没有僧人。在下早已破戒,留在万古寺,只是为等那位姑娘回来。”

说完,他起身告退,“二位慢用,在下先行告退。”

云棠注视着如尘离开的背影,将粥匙在碗里搅了两下,思量道:“连珩,你说不渡江的传说有没有可能真的发生过?”

连珩正埋头喝粥,听见云棠的话忽然来了兴致,他抬起头,微一扬眉:“哦?怎么说?”

“传说中,妖神化作少女来到万古寺,令僧人破戒入红尘。原来,我只以为是凡人乱点鸳鸯,现在看来这个传说,或许不是毫无根据的谬传。”

云棠的指尖在碗沿点了点。

“我在想,如果这里是两千年前,那如尘,有没有可能就是那名僧人?”

连珩已经放下粥匙,目光微微闪烁:“所以,你觉得如尘在等的女子是妖神?”

云棠思量一瞬,摇了摇头:“那还是不太可能。”

“妖神与天地同生,破七情、除六欲,怎么可能与一名僧人纠缠不清?”

“要我看,八成是后人将如尘正在等的姑娘与妖神弄混了,或者,是单纯为了故事的离奇性,刻意将妖神代入成那名女子,所以才会出现不渡江的传说。”

云棠的话,连珩听到一半就没兴致了。他早已重拾汤匙,在粥碗里漫无目的地搅和起来:“传说的确不可近信,妖神与凡间的僧人相爱也的确离奇。但现实中不合常理之事比比皆是,便如你我,因为一面铜镜回到两千年前,一样不合常理。”

“何况,妖神破七情、除六欲,这本身也是一个传言。”

同样是传言,怎么偏偏信这个,不信那个?

云棠觉得连珩的话不无道理,但现在争论如尘的身份似乎没什么意义,他们的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这里。

看着面前的白粥,云棠觉得没什么胃口,于是起身理了理裙摆:“罢了,我们还是先想办法离开这吧!这个地方怪得很,只怕待得越久,麻烦越多。”

——

入夜,新月挂上枝头。

如尘提着一盏灯笼离开后院,匆匆前往前院的浮屠堂。

浮屠堂的门窗紧闭着,连月色也渗不进去分毫。如尘提灯站在浮屠堂的大门前,犹豫片刻,推开了尘封的大门。

经年积累的灰尘瞬间被激起,随着月光照入,映出一条条满是尘土的光束。堂内一片晦暗,隐约可见倒塌的房梁和散落的瓦片。

如尘站在门口一连咳了几声,终于在翻涌而起的回忆中平定心绪,迈入浮屠堂。

这座曾经日日诵经的佛堂,他已阔别五年之久。大堂中心那座破烂的佛台,曾经供奉着他与师父每日参拜的佛像,如今只剩下满地碎石和厚厚的灰尘。

这里昔日有多肃穆,如今就有多荒凉。佛台下香火的炉灰和经年累月的灰尘堆在一起,挂满一层又一层蛛网,交织成满地的狼藉。

如尘望着眼前破败的浮屠堂,攥着灯笼的手掌紧了紧。他走近佛台,仿佛仍有佛像般施下一礼,而后转身在满地的废墟中翻找起来。

一盏灯笼的光亮在诺大的浮屠堂内显得格外微弱,他又戴着帏帽,视线被黑纱遮挡,更加看不真切。他索性放下灯笼,将帏帽摘了下来。

而这一切,都落在云棠的眼中。

黑纱拢起,帏帽摘下,露出一张扭曲到几乎骇人的脸,像是从烈火中爬出的恶鬼,一道道烧伤的疤痕在五官间盘曲蔓延。

但这一幕带给云棠的震撼远胜于惊骇。

因为她在这样一张恐怖的面容上,看见了一双眼眸——平静、温柔、一尘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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