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生

《世生》

第61章 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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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这个词从司琅嘴中念出,陌生得好似从来没有开口说过。但脑中的记忆不会骗人,她始终都还记得,那些留在了山林深处的一颦一笑、一草一木。

司琅的母亲明素,生于魔界边陲之地,并无显赫的家族身份,自幼漂泊流离孤身一人,偶然遇见司燚,倾心于他,便随他一起回了魔宫。

两人在魔宫内相爱成亲,在司御将连塘封地赐予司燚之后,他们便从魔宫里搬了出来。

而大花,正是在那之后,两人出游的时候被明素带回王府的。

“听说它那时候只有这么小。”司琅并没见过大花以前的模样,只模糊记得他人的形容,于是就将石桌一分为二,粗略地向宋珩比划了下。

“是挺小的。”宋珩接话,“或许那时候它才刚出生。”

“是不是刚出生我不知道。”司琅笑了笑,“倒是以前我怀疑它是否错认了人。”

将她的母亲认成了自己的母亲。

大花幼时极黏明素,小小一只,无论醒着还是睡着,每日都必须得见到明素一面,见不到时,便会耍性子发怒,任谁都拦不下来。

神兽虽小,但摧残生灵的力量不容小觑,常常闹这一番,就弄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往往还会让自己受伤。明素当然舍不得它伤着自己,便都日日将它带在身边,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看护着。

明素爱护大花,司燚自然也不会对它差到哪儿去。大花一日日地长大,不再只受限于一方角落,司燚便差人重建了府内山林,修屋筑地,引灌云泉,红花绿叶的旷臾之地,他为它取名为芳沅林。

大花便住在这芳沅林上。

林地之大,任它栖息,而明素和司燚,偶尔就住在那小小的一间屋舍内,看云卷云舒,赏风光霁月。

“虽说我父王为大花开了这座山林,不过……”司琅勾唇,“它和我父王也只算是勉强和平相处。”

大花虽然是神兽,但不知道为何,却半点没有身为神兽的“广阔胸襟”,反而如同小孩般极为护食。

芳沅林修建之后,司琅也慢慢长大,她不怎么黏着明素,反而能和大花一玩就是一整天。

大花亲近明素,爱屋及乌也亲近司琅,但不知为何这个“乌”没能延续到司燚身上,每每见到他,都是扬着头翘着尾巴,半点不搭理地走开。

“我那时还以为大花不喜欢我父王。”但时日渐过,很多事情都不言而喻,“后来我才发现,它不亲近我父王,大概只是因为——我母亲与他那层特殊的关系吧。”

无论是人还是兽,其实天生都存在占有欲。只是因人而异、可轻可重罢了。

虽不亲近,但也不厌恶,能够彼此和平,已经算是够好的相处模式了。但偏偏这样的相处,只维持了很短暂的时间,之后就被残酷的现实击垮了。

“它与我父王很久没有说过话了,每次见面,都从不给他好脸色看。”司琅眼帘微垂,语气低沉,“……在我母亲离开之后。”

关于大花,司琅记得很多,但说出口的却只有这么只言片语。她脑海中人兽的影子交错,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想起大花更多,还是母亲更多。

司琅很少主动想起幼时,也不喜欢把自己困在回忆里。但不知为何这次昏迷醒来,过去的事一下就变得那么难以掩藏。

让她忍不住想要说出口。

又或者只是因为……她找到了可以诉说的人。

宋珩一直沉默听着,目光落在她陷入回忆的侧脸上。日光影影绰绰,虽令她沉没半身阴影,却盖不住那抹与生俱来的明媚。

哪怕在她委婉提及那句“离开”的时候。

风过,叶动,一时无比沉寂。

“到该熬药的时辰了。”宋珩忽然出声,打破宁静,问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司琅是抗拒喝药的。

但她抗拒不了宋珩的邀请。

尤其是在知道今日,宋珩要亲自熬药的前提下。

药房很大,也很空,各类药材都已分门别类地整理放好,司琅跟在宋珩身后,看着他熟稔地拣药生火。

站着浪费体力,司琅干脆找了条矮凳坐下。

乌黑的□□拖曳在地,她满不在意地拾掇了下,抬起头时便见眼前人清隽俊朗的眉目,一副不紧不慢的姿态。

司琅向后靠了靠,倚着木门:“昨日的药也是你熬的?”

“不算。”宋珩答,“我只是去看了看。”

“那今日怎么自己动手?”

宋珩正在添水,闻言抬眸看了司琅一眼,笑笑:“大概,是想表现一下。”

司琅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回答,硬是生生愣住。

宋珩却没再说话,也没再看她,嘴角带着淡淡笑意,垂下头去继续手上的事。

熬药的火逐渐泛起亮光,看似温和,却一路烧进司琅心里,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宋珩,企图从他脸上辨认出,他刚刚说出那句话时究竟有何想法。

但她到底还是没有瞧出什么。

熬药的时间漫长,司琅本不喜欢这样的枯燥无味,但不知是否因为身边有人陪着,她竟没有生出一丝一毫的不耐。

懒洋洋地闭着双眼,空气中清润的气息渐渐挤进几分药味,很浅很淡,掠过鼻息,如轻羽般细微。

“困了?”

司琅微微睁开眼:“嗯?”

宋珩也同她一样坐着:“要不要回去休息?”

司琅摇了摇头。

“应该还要一个多时辰,若是困了就先去睡会儿,醒来正好喝药。”

司琅半阖眼皮:“不要。”

“……”被拒绝得这么干脆,宋珩失笑,“好。”

云层聚拢,光亮逐渐隐没,药味愈发浓重,苦意从缝隙里渐渐蔓延开来。

司琅睁开了眼睛。

宋珩已经揭开药罐的盖子,熬好的汤药被他倒入碗中。

他没有回头,但却仿佛知道她醒着一般,出声:“过来喝药。”

司琅没动。

宋珩将药罐放回原位,这次回头看她:“不过来?”

司琅勾勾嘴角,站起身走了过去。

汤药仍还烫着,司琅没有第一时间去拿,目光在上头绕过两圈,想起了刚刚宋珩放出口的“豪言壮语”。

“宋珩。”司琅问道,“你真的要帮大花治嗓子吗?”

“嗯。”

她随口一问:“为什么?”

他是仙界的将军,应该并没闲赋到能够这样挥霍时间。多少医官都没能治好的嗓子,就算他真的有办法医治,或许也得费去许久时日。

而仅仅为了一只神兽,还是一只同他、同仙界并无太大关系的神兽,司琅想不出,这哪里值得他费时费力。

但宋珩却答得极为认真。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觉得,讨好它,应该有点必要。”

黑眸中盈着浅笑,风轻云淡的回话,却让司琅心底涟漪骤起。

她收敛了随意的态度。

他回话时的表情,跟方才说“想要表现一下”时几乎如出一辙。刚刚那句也许还能算是玩笑,那么这一句呢?

依旧还是无心之举吗?

“你……”

司琅秀眉轻蹙,看向宋珩,宋珩也回视着她,好整以暇,似乎在等她开口。

只是刚想要问,司琅抵着灶台的手臂一动,差点将放在上头的汤药掀翻,她连忙伸手将碗扶好。

滚烫的温度拂过碗口氤氲了她整个手心,司琅下意识地用指尖轻触,除却意料之中的湿润外,还换回了一阵温凉。

像他的气息。

司琅忽然心头一跳,有个念头骤然间袭入脑海,她微有诧异地怔愣半秒,但很快又自己将这个想法推翻。

怎么会呢……

不会的。

他不会想起她的。

司琅否决了这个念头,连同刚才想问的话都尽数咽了回去。

汤药晾在空气中很快就会变凉,司琅扶着碗底,端起来一饮而尽。

有苦味,也有涩味,味道残留在嘴里,司琅默默卷了卷舌尖。

“怎么喝出了几分饮酒的气势?”宋珩拿过她放下的碗,浸入水中,从旁边递过一个小纸袋,“解解苦。”

司琅有点意外:“蜜饯?”

“嗯。”

她拣了一颗丢进嘴里,刚刚咬下,甜味就迅速蔓延,司琅捏着纸袋一角,还给宋珩:“你买的?”

宋珩接过:“嗯,昨日买的。”

“那为什么昨天不拿给我解苦?”

宋珩笑答:“先苦后甜,这样会比较有喝药的动力。”

药房外的光影逐渐疏淡,白纱上落下几粒树叶的影子,司琅背靠着灶台,侧过身睨着宋珩,眼尾眯起:“宋将军还自成一套理论?看来不是在医术方面天赋异禀,就是之前有过的实践对象远远不止我一人。”

两人不知何时站得近了,宋珩稍稍侧首垂眸,便将她眼中心中的想法都悉数明了,轻轻扬唇,他笑得清朗又温和:“理论确实乃我自成。实践对象……这么就以来,倒只有郡主你一人。”

“至于医术方面,比之常人,我确实可算天赋异禀,药王也曾多次想让我入他府苑。”他顿了顿,再开口时,黑眸渐渐敛起,“这些,我曾经都与你说过。”

宋珩看着司琅,疏淡的月光揉在眼中,淬了几分温柔,长眉下眸色深深。

“还记得吗?”

短短的四字问话,如一道闷雷劈进司琅的脑中,她先是一愣,而后眼底慢慢浮上诧异,背脊霎时僵直,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还记得吗?

他问她记不记得?

从僵硬中恢复理智,那些由不可能变为可能的现实,裹着难以名状的情绪涌上心头,司琅指尖轻颤,竟仿佛劫后余生般心悸。

——“大概,是想表现一下。”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觉得,讨好它,应该有点必要。”

他说的话,他的笑容,他等待她开口时的静默注视。

原来真的不是她多想。

他……竟然记起她了吗?

司琅怔怔地望着宋珩。

少有见她露出这样的迷糊表情,宋珩嘴边的笑容几乎快掩藏不住,但饶是这样,还是佯装不解般问道:“忘记了吗?”

忘了吗?

如果忘了,她怎么还会追去人界生生纠缠他两百多年?如果忘了,回到魔界这十年她怎么还会因为梦魇缠身而深陷梦境?

“快忘了。”可话说出口却变了样子。

司琅眼角蓦地有些发热,但她却笑了,双眸清润:“如果你再想不起本郡主的话。”

蜜饯的甜在嘴中弥漫,在这一刻填尽了所有的苦和涩,她扬眉笑着的模样,一如那时在瞢暗之境,她与他初遇时的那个回眸。

宋珩心念一动,上前一步将她揽住,在感受到她安静的回应后,长指细细密密穿过了乌黑的长发,侧脸轻轻贴着她的发顶。

他想,他欠她的,远远不止这一句话。

“抱歉,这次是我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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