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裕收拾完出来，院子里祖孙三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夏日的星空非常美丽，星子撒了漫天，夜幕带着浩瀚无垠的神秘，小小的院落宁静，院子里的破水缸里栽了一株荷花，暗香浮动。

听见身后的响动，陆奶奶慢慢从椅子上起身，示意陆裕将已经睡着的福宝抱回房，一边带着谢蛮进了卧室。

谢蛮站在房门口，有些好奇。

陆奶奶是个好相处的脾气，第一次上门，不过分热情，也没有长辈对小辈目光中的审视。

谢蛮能敏感的察觉出，她对自己和福宝的态度是一样的。

带着长辈对小辈的宠爱。

这让她积蓄了一晚上的不安不翼而飞。

老旧的抽屉发出嘎吱的声响，有些难拉开，谢蛮端着煤油灯，看见陆奶奶在抽屉深处里找出来一个锦袋，系口的红绳褪了些颜色带着时光的旧意。

陆奶奶看着掌心的锦囊，有些失神。

过了许久，她才转过身来，干净温和的双眼里带着一丝谢蛮看不清的情绪。

“阿蛮。”

“嗯。”谢蛮轻声应道。

陆奶奶接过烛台放在桌上，神色肃穆。

“这是阿裕妈妈留给他的。”她掌心摊开，对着谢蛮说道。

“接下了，可就是我陆家的孙媳妇。”

谢蛮眼睛眨了眨，对上陆奶奶灼灼的目光。

下一瞬，她伸手手臂毫不犹豫的接了过来，动作间带着股势在必得。

陆奶奶的眼角堆起褶皱，温暖的掌心抚上谢蛮的头顶。

“傻丫头。”

……

避过村人晚上最爱纳凉的那个时间段，陆奶奶便催着陆裕把谢蛮送回知青宿舍。

按她的意思，农村妇人嘴碎，要知道谢蛮和陆裕处对象了，又是一番谈资，能避就避避。

谢蛮倒是无所谓，不过避着人也有避着人的好处，刚出陆家大门才没多久，她眼珠一转，步子顿了下来。

陆裕手上一紧，不由回头问道，“怎么了？”

谢蛮嘻嘻一笑，“手疼。”

“手疼？”

“嗯！”谢蛮点头，手臂张开有恃无恐的道，“一走就疼，要背！”

手疼脚走不了路？

陆裕左右看了一圈，担心还有夜晚纳凉的人，刚要说什么，谢蛮已经等不及了拉着他的手晃呀晃，撒娇，“要背……”

陆裕无奈一叹，蹲下身，暗道奶奶低调的心思算是白费了了，这丫头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

“上来。”他沉声道。

谢蛮眉眼一弯，迅速爬上了背，手自觉的揽上了陆裕的脖颈，闷笑声传来，喘息的惹起喷在陆裕耳畔。

“就那么高兴？”陆裕声音里也染上了一分笑意。

“嗯！”谢蛮不自觉的又笑出来，再陆裕背上扭来扭去。

“别乱动，小心掉下去。”陆裕低喝一声。

“不怕。”谢蛮回道，她现在胆子大得很，没在一起那会陆裕就对她颇多容忍，在一块以后更是处处由着她，越发惯的她无法无天。

“你看……”她食指上悬着一根红绳，一块暖玉随着陆裕的脚步在他眼前晃动。

陆裕脚下猛的一顿，漆黑的双眸的盯着眼前的玉葫芦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情绪，“奶奶给你的？”

谢蛮傻笑一声，“嗯嗯……给我的，是我的，都是我的。”

“很喜欢？”

“喜欢。”

“喜欢就好，收好别丢了。”叮嘱一声后，陆裕重新往前走。

“才不会！”谢蛮小声嘟囔一句，“等会我就带上。”

想了想，又不安分起来，身子扭着要滑下来，嗓音兴奋，“不，现在，现在就带上！”

陆裕哭笑不得，一手扶着她，提醒道，“脖子上不是已经有一个了？”

“唔……”谢蛮摸了摸脖子，也想起来了，脖子上这块里面还有一个小空间呢，虽然有点鸡肋，除了能放东西，能让植物长的稍微一点没其他的用处，但好歹算个金手指，也不能说丢就丢。

想了想，“带手上。”

陆裕轻笑一声，接过她手里的玉葫芦，低下头给她绑绳子，，“带上了就跑不了了。”

我也不会让你有机会跑。

正说着，头顶被轻轻拍动，陆裕抬眼，看见傻乐的小丫头眼底的笑意都要溢出来。

红绳系紧，乳白油润的玉石在月光下仿佛在发光一样，谢蛮爱的不行，一边还冲陆裕扬了扬下巴，“不跑，要跑也带着你一块跑。”

又补充了一句，“你也不许跑，是我的！”

说着，自然而然的张开双臂，又爬上了陆裕的后背。

环村的溪水声潺潺流淌，蛙鸣声不知疲倦，谢蛮在陆裕颈窝蹭蹭，声音有些黏糊糊的道，“阿裕？”

“嗯？”

“走慢一点。”

“好。”

“阿裕，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就是……”谢蛮红唇贴近陆裕耳边，湿热的气息吞吐，让陆裕的步履都失了章法。

“是什么”他哑着嗓音追问。

“就是……

“就是我好喜欢你呀，好喜欢好喜欢……”她双手画圆比划给陆裕看，“有这么多喜欢，你看，这么多……”

“我比你还要多”陆裕轻笑出声，唇角疯狂上扬。

又走了一阵。

“阿裕，你什么时候陪我回家啊。”

陆裕手上一紧，道，“想家了？”

“不是。”张家有什么可想的。

“我想回去看我妈？”谢蛮老实道。

这件事陆裕曾听谢蛮提过一次，上次提起的时候，陆裕转移了话题，然而这次，再扯开话题怎么都说不过去了。

“过一段时间好不好。”陆裕犹豫了一会，低声道。

他犹犹豫豫的样子和上回一摸一样，谢蛮怎么会听不出来，脸上的笑意收拢，耐着性子再给他一次机会，追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不能陪我去？”

“我……蛮蛮……”他突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谢蛮轻哼一声，拧了他一把，“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再不说以后就都憋着吧，我也不想听了。”

将人放下来，牢牢的牵住了，陆裕才道，“我说，说了你别生气。”

“不可能。”谢蛮赞钉截铁，“你说了我少生一点气，不说我就多生一点气。”

“乖一点。”

谢蛮撇过头，“你就会这一句。”

怕话题跑歪，陆裕赶紧道，“我要出去一段时间，等我回来再陪你回家好不好？”

“多久？什么时候走？”谢蛮警惕道。

“明天早上？”

“明天早上？”谢蛮一双眼睛登时睁大，漂亮的桃花眼里涌上怒气，她用力的想甩开陆裕的手，却挣不开，气急之下狠狠的踩了陆裕一脚。

“明天早上的事你现在才和我说，你怎么不事办完回来再和我说呢？？！”

任她踩来踩去，陆裕却始终没撒开手，这事其实也是昨晚才确定下来的，他根本就没多余的时间说。

等接到消息的时候，再安排其他事也已经来不及了，这才匆忙的将谢蛮带回了家，怕他一走，谢蛮出了什么事也没人管。

“蛮蛮。”

“别叫我！”谢蛮气闷的瞪他，“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回事，明天早上就走，今天晚上才告诉我。”

“是不是我今天晚上不问，你连说都不说！”

“不是！我……”

“你就是……”谢蛮飞快打断他，整个人像点着的炸气包，“你走吧，我明天也走！”

“别闹！”陆裕面色一沉。

谢蛮狠狠推开他，眼眶一红，“你凶我！你做错事了居然还凶我。”

“我没有。蛮蛮，你听我说。”陆裕气势刚上来一分，又全泄了下去。

“你有什么可说的！”谢蛮抬袖子一抹脸，气的跳脚，带着鼻音呛他，“你不都说完了嘛！你明天走，我明天也走，说不定咱俩还一趟车呢！”

陆裕：“……”

这真是又气又心疼，还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将人紧抱在怀里，禁锢得密不透风。

谢蛮气势汹汹的情绪被他揉散了一半，有力使不出，却还是不肯停歇，在怀里跳着脚，陆裕不知道被她踩了多少脚，最后还被咬了一口。

稍稍出了一口气，跑也跑不了，谢蛮才喘着气骂道，“陆裕你王八蛋！”

陆裕呲着牙抽气，半点也不敢回嘴，顺着她来，“嗯，我是王八蛋！”

“王八蛋你放开我。”

“不放！”

见她精力充沛的还要闹腾，陆裕索性弯腰，利索的将人打横一抱。

谢蛮陡然间天旋地转，人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就响起了陆裕带着戏谑的嗓音。

“再动掉下去。”

谢蛮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什么人呐！嘴里依旧嚣张，叫板，“你敢！”

话刚落音，陆裕手一松，一阵失重感传来，谢蛮尖叫一声抱紧了陆裕的脖子，吓得浑身一凉。

等回过神来了，更委屈了，这回连声音都没有，整个人安静下来，大大的桃花眼里雾气氤氲，慢慢的凝成水珠，很快聚在眼眶里，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陆裕顿时失措，原想逗逗人转移她的注意力，没想到走了一招臭棋，非但无济于事，反而愈演愈烈了。

“蛮蛮。”想哄，又不知道说什么。

谢蛮无动于衷，整个人抽抽嗒嗒的，眼泪一颗颗往下滚。

“我错了，别哭了好不好。”将人抱坐在石板上，陆裕也不着急回去了，粗糙的指腹轻轻按在谢蛮的眼角，心里阵阵后悔。

谢蛮委屈的蹭蹭，头埋进陆裕颈窝不说话，能清晰的感受到湿意。

“我错了。”陆裕揽着她的腰，前所未有的后悔。

他此前在陆家一直压抑着本性，陆奶奶身体不好，需要照顾，福宝有心智不熟，他在陆家是顶梁柱的存在，性子里的恶劣隐藏的极好。

直到遇到谢蛮。

美丽娇贵的少女，像一轮小太阳，生动活泛，骄矜耀眼，他忍不住喜欢，忍不住想逗弄，一不小心，把人逗急眼了。

眼泪像把重锤，压在胸口闷闷的疼。

他一遍遍在少女耳边低声认错，一边和她解释原因，温热的唇碰在耳畔，带来酥酥痒痒的感觉。谢蛮忍不住躲了躲，头再肩窝理蹭了蹭埋的更深。

皎洁的月光下，少女鼻头通红，慢慢的才听到她带着鼻音道，“我不想让你走。”

除开最开始的生气，她哭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陆裕的离开。

今天见到陆奶奶，令她想起了久违的剧情，她模糊的记得，恩泽村的双抢过后，陆奶奶一病不起，陆裕的离开导致陆奶奶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到最后才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出了事故。

她以为还有机会提醒陆裕，却没想到等她想起来这一切，时间却已经不多了。

“不走好不好。”她可怜巴巴的看着陆裕。

沁着水汽的眼睛大大的，带着祈求，那一瞬间，陆裕心疼的要命，他确实想要就这么答应她。

可是不行。

陆奶奶的身体，福宝脑袋里淤积的血块……

他咬紧了牙，将人狠狠的揉进怀里，嘶哑着嗓音，“蛮蛮，我很快就回来，很快……”

“砰！”的一声闷响，迎接他的是一个重锤。

“陆裕你个大混蛋！”谢蛮急怒道。

陆裕苦笑，紧接着脖子处传来了一阵剧痛，谢蛮叼着那块肉不放，牙齿深深的嵌了进去，口腔里满是血腥味。

临了临了，还要放句狠话威胁。

“陆裕！你等着回来了我再和你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