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裕明早就走，谢蛮粘人粘的越发厉害，也不肯回宿舍睡了，只是回知青院子晃了一圈，做做表面工夫。

陆裕磨不过她，半夜带着人翻过围墙，抱着人在村口的石桥下坐了一夜。

谢蛮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宿，担心和害怕占据了她的大脑皮层，陆裕任她抓着，一点点听她说出门注意事项，嘴角上扬。

其实她哪里懂出门要注意什么呢，自己也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来来回回的话就那么几句。

只是，除了陆家人以外，这还是头一回陆裕收到这么多的关心。

他从前心里只有陆奶奶和福宝这么一个小小的角落，其他的地方空空荡荡的，冷漠血腥，直到有一天，突如其来的住进了一个小姑娘，幸福突如其来，暖意迅速又坚定的充满了整个胸腔，几乎要溢出来。

下巴蹭着谢蛮额前的绒发，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是个话少的，很多时候开口都是戳人心窝子，温情的话极少。

夜半，谢蛮终于撑不住了，蜷着手脚窝在陆裕怀里睡去。

陆裕在一个清晨悄无声息的离开。

……

万里无云，太阳炽热。

此刻，谢蛮忧愁地揪着高粱杆，嘴里嘟囔——陆裕离开的第五天，想他、想他、想他。

倒也不是真的离不了人，实在是……谢蛮叹口气，抬眼望天。

‘双抢’的收尾工作结束，大队长组织大伙把高粱收割回来，又开始一段时间的小忙碌。

高粱脱粒后的高粱米，一部分用来交公，一部分被队上集中起来酿酒，南方的高粱酒不比北方来的辛辣，农人酿的高粱酒醇香，酒味连绵悠长，后劲十足，能有效的祛除大山给人身体带来的寒凉。

这是祖辈留下来的传承。

因此，在恩泽村，高粱也是高产的作物之一。

脱粒后，各家各户都分到了一驴车高粱杆，陆家当然也不例外，去了高粱米后的茎杆硬芒坚韧，精心挑选出合适的，再按规律和形状攒成成人臂粗的大小，随后用柔韧的指宽大小的竹条缠紧，梭子收尾，挫片挫匀，就是一把非常实用的扫把。

陆家大院里，谢蛮看着陆奶奶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目瞪口呆。

散乱一地的高粱杆在陆奶奶灵活的指尖汇成一把厚实漂亮的扫把，赫然就的后世里，出现在大街小巷中的扫把一摸一样。

她还没来得及惊叹扫把居然是由高粱杆做的，这边，陆奶奶又告诉她一个重磅消息。

往年这些高粱杆，都是由陆裕负责，他干活快，三天内交出50个完整的扫把给队上不成问题，现在陆裕走了……

指标却丝毫没有讲价的余地。

而且据谢蛮观察，陆奶奶干活有强迫症，扫把必须绑的工工整整的，厚实耐用，直接就导致了速度非常之慢，一上午才绑了五把，就这还是谢蛮和福宝在旁边搭手的结果。

一上午过去，谢蛮和陆家祖孙三个都灰头土脸的。

她可不得想陆裕。

想的泪流满面。

陆家大院鸡飞狗跳。

……

同一时间，Q县医院。

休养了十几天，顾明颖的脸色依旧惨白，她的腿上打了石膏挂着无法动弹，手里却拿一张纸在写写画画。

越写到后头，她的脸色越发难看，笔触带了十分的力道，力透纸背。

半响，她停了手，盯着纸上的数字，面色阴沉，呼吸声也越发急促，长长的指甲嵌进了被单，死死的在克制着什么。

病房里安静如常，刺鼻的消毒水味让她恶心，不能移动的双腿最终让她再无法压抑。

刺拉的几声响，顾明颖猛的将桌上的纸张撕碎，凶猛的发泄心中的怒意，这番动作毫无用处，撒满了整个病床的纸张和狰狞的面孔只能让顾明颖越发清楚自己危险的处境。

她颓然倒在病床上。

谢蛮。

陆裕。

她心中默念这两个名字，愤怒而扭曲的神态竟渐渐平和下来。

不久，祁峰拎着鸡汤推门而入，病床上的人娇小纤细，苍白的脸上透这病弱，阳光打进来，脸颊上的细绒让她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祁峰轻轻坐在床头，温柔抚去她眼角的泪痕，眼底一阵心疼。

“你来了。”顾明颖轻颤着睫毛睁开眼睛。

“来了，带了你爱喝的鸡汤。”见她挣扎着要起身，祁峰连忙将枕头垒高让她枕的舒服点，一边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顾明颖垂眸摇头，她吃力的捡起病床上的碎纸屑，侧头想要躲避祁峰的视线，慢慢的红了眼圈。

“你……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难堪。”

轻轻的嗓音像是羽毛尖，酥酥麻麻的挠在胸口，祁峰陡然握住她的手，“瞎说什么呢，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心疼，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我想办法让我爸把咱俩弄回城里，你担心的那些事谁都不会知道，放心吧。”

一边说着，他的手慢慢的攀上了顾明颖的脸颊。

“真的吗？”顾明颖欣喜的抬起头，顺势甩开了祁峰那只手。

“真的。”祁峰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屁股前挪往她身边凑，顾明颖的欣喜让他鼓起了勇气，他双手捧上了顾明颖的脸颊，“你放心，我一定会说服我爸的。”

顾明颖：“……是，是吗？”

她僵着脸色转移话题，“那……我的检讨信怎么办？”

“小事。”祁峰看了一眼地上的纸屑，脑补出了一场戏，“你们女孩子脸皮薄，写这样些东西确实是为难你了，没事，交给我吧。”

顾明颖眼里泛气水光，滚圆的眼泪从眼眶里直直掉下来，“谢谢你理解我，阿峰。”

“你对我真好。”

说着，喝下一口送到嘴边的鸡汤。

面和心不和的跟祁峰腻歪一阵，顾明颖就有些不耐烦了，找了个法子打发走粘粘乎乎的祁峰，顾明颖依旧没有消停。

她不断的看向窗外，日头升到最高空，迎来最为闷热的午后，然后又一点点的落下，留下一波波热浪，直到金乌西坠。

护士已经来给她换过一次药，见她一直靠在床头还叮嘱她要好好休息。

顾明颖敷衍的扯出一个笑容，依旧不死心的盯着窗外。

窗外渐次亮起了灯光。

三天了，她想见的人迟迟没有来。

顾明颖不甘心，随着时间的推移病房外嘈杂的声音慢慢消失，灯光暗下来，房间里一片漆黑。

顾明颖大睁着双眼，一眨不眨。

夜风吹过，原本锁好的窗户咔嚓一声被推开，暗夜里，一道黑影飞快的攀上窗沿，不到片刻，就出现在房间里。

大半夜的，这道影子本该让人毛骨悚然，然而此刻，顾明颖那双瞪大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她激动的撑起身体，上身前仰。

“怎么样？事情怎么样了？”

黑影桀桀的怪笑一声，“怎么样？”

黑影盯着她的脸，不怀好意的将她探听的事情说了一遍，晚风吹动窗帘，在月光下影影绰绰，幽灵一样的男人嘴里的话让顾明颖的脸色愈发难看，尽管事情和她预料的已经差不多了，但当她亲耳听到时，依旧忍不住狂怒！

事情败露，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她原本以为最差不过就是从头再来而已，万万没想到，原本给谢蛮安排好的一条死路却完完整整的落到了自己头上！

谢蛮没有失身，不仅如此，她亲手引来的观众全然目睹了自己不堪的一切。

李癞子手里依旧握着自己的把柄。

甚至！连罗宁宁都死里逃生。

村子里关于她的流言不堪入目，前几天大队长赶到医院急怒交加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当着祁峰的面，她像是被扒光了一样，最后，大队长让她伤好前作出一份检讨，回村以后要在公社里宣读一个月。

顾明颖捂着脸，她的胸腔像破旧的风箱一样发出持续不断的急喘，越听到后来，她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狂乱的将矮桌上所有的东西扫落在地上。

东西落地破碎发出巨大声响，伴随着顾明颖的怒吼，在黑夜中尤为引人注意。

她疯狂的尖叫，“住嘴！别说了！别说了！”

“这就听不下去了？”男人冷笑，三角眼里泛出残忍的光，脸上还带着快意。

“我这里还有更好听的呢。”他怪笑一声，又接着往下说。

要不是顾明颖这个没脑子的女人，他又怎么会撞上陆裕这个煞神，受她的牵连，现在金老板已经放弃了他，不仅如此，他的男性尊严已经被陆裕彻底给毁了。

刻薄的流言流言从男人的嘴里不停的复述出来，但顾明颖接下来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只是片刻，顾明颖就平静了下来，她盯着男人快意的脸，语带嘲弄，“你高兴什么，我不好过，你就好过吗？”

她扫了眼男人的下身，意有所指。

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手中的拳头慢慢捏紧，强自忍下了心底的杀意。

她现在是金老板的人，还不能动。他告诫自己。

不过快了，金老板也忍不了多久了。

顾明颖被他毒舌般的眼神盯着甚至还轻笑了一声，“别这么看着我。”

“你不想报仇吗？想想陆裕，你不想杀了他吗？”

“想想谢蛮。”顾明颖轻声蛊惑。

“她那么漂亮，你得到她，再毁了她，你想想，多么美好的事。”

男人双眼微眯，看着顾明颖突然布满微笑的脸，没来由的一阵心寒。

这是个蛇蝎女人。

同时，他对顾明颖的提议很是心动。

“我们合作吧。”顾明颖笑的妖娆，配上她那张病态苍白又带一分红潮的脸，诡异阴寒，宛如夜叉般吓人。

然而男人的眼里却忽然亮起了兴奋的光芒。

“你想怎么做？”

“我要谢蛮！。”

“陆裕……我要他生不如死。”

“我要他看着他最亲的人死在眼前！”

“哈哈哈哈哈哈……”

顾明颖矜持的捂着嘴笑，尖锐的嗓音从她喉中传出来，慢慢地竟然笑出了眼泪。

她轻声喃喃。

“谁让你知道我的秘密呢。”

“亲人死在身边的滋味肯定是不一样的……你好好睁大眼睛看着吧。”

“你又护的住谁呢……”

“哈……哈哈哈哈哈……”

诡异的笑声传出后不久，病房里重归寂静，值班的护士听到动静过来，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想起这座医院是建在坟堆上，小护士联想到什么，打了个战栗脚步飞快的逃离。

片刻后这间病房里似有男女低低的私语声传出窗外，渐渐的被吹散在夜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