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林海。

与恩泽村宁静平和的气氛相比，这里可以说的上暗藏杀机，恶劣的气候，时晴时雨，潮湿的环境是蛇虫鼠蚁的天堂，由此又滋生出毒草毒花，加上紧紧跟在他们身后的秦松之，一行人脸上都充满了疲惫之色。

夜色，在这种急促的行军下悄然降临，依据陆裕的推测，此时，他们和秦松之的距离不会超过二十里，最慢要不了一个晚上，他们就会追上来。

陆裕看了看两侧的山林，微微勾起嘴角。

安排好临时露宿的地方，江晓东强忍下身体出来的一阵阵疲乏，走到了陆裕身旁低声问道，“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再这么耗下去，咱们哥几个可撑不住了。”

他的语气里有不加掩饰的焦灼，这几天为了配合陆裕下套，他们这群人背负着几十公斤重的东西，故意让秦松之发现他们的踪迹，然后又匆匆上路，耗费更大的力气掩饰行踪，有时候是夜半，有时候是正午，来来回回了好几次，秦松之和他们的距离正在稳步接近。

“快了、快了。”陆裕看着这座山谷，双眼微眯。

“让弟兄们做好准备，今晚他们就会动手。”

“今晚？！”江晓东一惊。

“秦松之已经忍不住了。”陆裕道，潮湿的气候让这片丛林的灌木经年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水汽，他伸手掐了片草叶，语气笃定。

“你想怎么做？”江晓东皱眉问道。

“既然他们穷追不舍，那我们只好请君入瓮了。”陆裕寒声道。

他抬眼看后身后，像是要穿过茫茫林海看清什么，但漆黑的森林里一片安静，只是偶尔穿来几声鸟鸣，他什么也看不清，夜色给了这座丛林最好的掩护，将獠牙完美的隐藏。

同时，也是最完美的利器。

…………

丛林另一处空地，二十多个男人正围着几处火堆而坐，时不时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夜色逐渐深沉带来了阵阵寒意，篝火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一处火堆前，一个男人犹豫了半响，终于站起身向最前方正闭目小憩的男人走去。

腐烂的树叶在他脚下发出嘎吱的声响，也带动了篝火前其他男人的目光，大伙眼光闪烁，各有心思，却有志一同的没有其他的动作。

面色忐忑的男人咬了咬牙，正要开口，秦松之就猛的睁开了眼睛，皱着眉头，一双瑞凤眼带了冷光，眼角上扬，盯人时带了十足的压迫。

“有事？”秦松之淡淡道。

他这一开口，眼前男人本来只有七分的勇气瞬间褪成了三分，酝酿好的质问在舌尖打了个转，变成了请求，“老大，咱们不能再这么追下去了，磊子的身体扛不住，他必须马上治疗，再这样下去，他会没命的……”

说着他看向了火堆处，那里，一个面色惨白的男人躺在地上，唇角还带着点乌青，看这模样，显然是中毒了。

秦松之顺着男人的视线看了一眼，面色依旧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声音都不见波澜，“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然而男人没有动，秦松之敷衍的语气让他的拳头攥紧了，内心挣扎一阵后低低咆哮道，“老大！磊子必须马上送去医院，我不能再等了！”

“我们已经快成功了，如果现在撤退就是前功尽弃。”

“你想违抗军令还是想临阵脱逃？”秦松之冷漠的盯着他，再有一天的时间，就可以追上陆裕，对他来说，夺取陆裕手中的那批军火，完成任务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句话却瞬间如兜头浇下的冷水，男人胸腔发寒，红着眼睛盯这秦松之，不敢相信平时敬重的老大居然能够说出这种话，下一刻，他的拳头忍不住的迎面砸向秦松之，伴随着爆发的怒意，“你说这话还算是人吗？这几年咱们几个跟着你什么事也没有说过一个不字，哪一回不是拿命在拼！我跟了你才3年，可磊子跟了你快五年了！他才28岁，还这么年轻，难道这么多年的兄弟感情都抵不上一次任务吗？！”

拳头在砸上脸之前被秦松之拦下，强大的力道让他忍不住后退了几步，他脸上冷漠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低喝道，“你清醒点，马上任务就能完成，到时候咱们撤出去，磊子马上就能得到治疗，他不会有事的……”

“他等不到那个时候了！！！”男人激烈的打断他，带着巨大的失望，眼里的血丝深厚，面色都狰狞起来。

秦松之被人打断，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下来，他唇角下沉，斩钉截铁的道，“这是命令，这次任务必须完成，必要的牺牲也是值得的！”

这句话让男人彻底死了心，他喉结滚动，死死的盯着秦松之，眼里再也没有之前的情感，巨大的失望和怒意蔓延。

气氛剑拔弩张。

篝火处的几人见势不好，连忙朝这边走了过来，一部分人插科打诨的圆场，还有一部分人连拖带拽的将男人拉走，一边小声劝慰着。

出乎意料的事，被拉着的走的男人并没有丝毫反抗，他最后看了眼秦松之，漠然道，“用自己兄弟的命去完成任务，你早晚会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秦松之冷冷一笑，移开了视线。

火堆旁，重新围坐成一圈的男人们再度静默下来，目光不时望向昏迷在地的磊子，心中不免都生出了其他一些想法。

秦松之连跟着他五年的兄弟都能说放弃就放弃，那他们呢？虽然为了任务牺牲是光荣了，但没有人愿意听到让自己牺牲的话是从关系最密切的兄弟口中说出，字字诛心。

整个临时营地一语不发，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秦松之并不在意这种沉重，他天性冷漠，或者说是冷血，张延对他的指责就像是风吹水面，点点涟漪后又重归于平静。甚至，他还觉得张延太过妇人之仁，如果牺牲一个兄弟，可以完成任务，换来对敌对方的压制，有什么不好的？这些年物质生活上，这些人享受着别人享受不了的待遇，那么关键时候，出点力，流点血，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所谓的兄弟感情，不过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而已。

秦松之缓缓站起身，天空中下弦月的光晕愈发黯淡，再有两个小时，这天就会放亮。

营地守夜的两人见他起身，目光投了过来。

一夜没睡，秦松之的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困意，他指尖揉着太阳穴，让守夜的人去将其他人唤醒，晨曦之前的黑暗最是让人沉迷于睡眠，意识要比平时更加模糊，不过这些人到底训练有素，短短的2分钟之内，一群人已经全部清醒了过来，安静而又迅速的整装待发。

除了依旧盘坐在地上的张延，他也是一整夜都没有合眼，盯着地上的中了蛇毒的男人一言不发。整个队伍迅速的整顿似乎与他无关，他头也不抬，无声的抗议。

直到秦松之居高临下的声音传来，他眼中才有了一丝起伏。

“因小失大的废物，不要也罢。”

说完这句话，秦松之领着一行人快速走向丛林深处，留给张延和薛磊的仅是一个小型背包。

也就是在这时，昏迷在地上的薛磊手指挣扎着动了动，慢慢的睁开眼睛。

“延哥。”薛磊轻喊了一句。

张延陡然间回过神来，看见兄弟终于睁开了眼睛，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赶忙问道，“磊子，你醒了，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薛磊抖索着摇了摇头，轻按了按张延正准备起身给他拿吃的的动作，尽量保持平缓的语气，“延哥，你别忙活了，听我说……”

“咱们必须赶紧走……老大他们肯定会出事的，他们中了陆裕的计，等陆裕收拾完他们，咱们也跑不了，赶紧、赶紧走……”

“中计？”张延动作一顿，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这是一个阴谋……”薛磊轻声道，青黑的脸庞还带着一些不可置信。

昨天下午，他们一行人紧跟着陆裕留下来的些微痕迹进行追踪，结果却误入了蛇窝，不，不能说是误入，应该说那是陆裕的诱导。

因为那处地方并没有其余的出路，只有一汪水潭，丛林的尽头是一处山崖，上面爬满了各种坚韧的藤蔓，枝叶生长的极为茂密，没有一点被人踩踏的痕迹。

一群人瞬间就意识到不对，他们又被陆裕耍了，正要退出时，薛磊猛然间发现，身边踩踏着的低矮灌木中有一种非常眼熟的植物，叶子是规则的心型，碧绿的叶片上，脉络清晰可见，上面还带着一点鲜红的液体。

他心头一跳，正要仔细看看时，人群中传来一些骚动，抬眼一看，有人动作利索将悬在枝头正要发动攻击的黑蛇拧死，没等他多想，整个狭小的山谷里，突然就出现了大量的蛇类。

贸然出手的那名队员像是捅了马蜂窝，这些隐藏在暗处的蛇类突然开始发动攻击，这时候，薛磊才终于明白过来。

“那种草的名字叫假蒟，散发出来的香气会吸引大量蛇类在这类植物旁边筑巢，再加上鲜血的引诱………………陆裕真是好算计！”薛磊咬了咬牙。

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被陆裕当猴耍了，起初，陆裕还给他们尝过一点甜头，他们根据林中燃起的青烟定位了他们的具体方向，极速追了上去，距离迅速拉近，但后来……一处处的陷阱，让他们疲于追赶的同时，几乎个个带伤，尤其是在蛇窝里，他们损失惨重，接连折进去三个人，就连他也难以幸免。

被咬的地方是小腿，虽然毒素大部分已经被清理出来不至于毙命，但余毒在身体里扩散，随身带的药品效果不大，随着之后的持续追踪，毒素在血液里加速流转，加速扩散到身体各处，最后令他陷入昏迷。

时睡时醒中，他听见了好几次张延和秦松之的争执，一次又一次，后者的语调越发冷漠，俨然已经将他当作一个死人，薛磊心凉彻骨。

他跟了秦松之五年，最后只得到一句他的牺牲是值得的，就为了陆裕手中那三成的军火，就为了能更好的打压政敌。

“陆裕在放长线……”薛磊看着秦松之离开的方向，咬牙切齿的同时又滋生出一些服气，对张延道，“他对这片森林太熟悉了，钩子放了这么多天，现在就等着秦松之咬饵呢。”

而正好，二十里这个距离的诱惑，让秦松之终于克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