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事情一敲定，那股欲冲出胸口的愤怒情绪也逐渐平复下来，谢蛮隐约明白了。

是你吗？‘谢蛮’，你想回去吗？

还是说，你想回来这个身体？

不可能的，她在心里小声对质。

下午去最终变成上午。

如果谢蛮只是带寻常朋友上门当然不用讲究，但B市这边的规矩，女婿上门赶早不赶晚，没有下午上门留人晚饭的道理。

陆裕这方面是个愣头青，陆家在恩泽村被孤立了许多年，逢年过节也不会有邻里往来走街串巷这一说，没有耳濡目染，这方面就显得分外单纯。

这点事谢蛮也不知道，原主当年根本没在这当面留意过，而谢蛮从小跟着保姆长大，人情世故更是半点不懂，好在是去她亲妈家，她不懂也没人说她不是。

好在商量的时候江晓东听了一耳朵，看着两人乱七八糟的安排，忍无可忍的跳了出来，翻着白眼给两人讲规矩。

说到最后，还单独拉着陆裕出了病房，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一通。

到走前他还塞给了陆裕一张锦囊，叮嘱要供销社或是商场才能打开，神神秘秘的。

谢蛮根本就忍不住，前脚刚迈出医院，后脚就缠上了陆裕，好奇心重要要死，“陆小裕，你给我看看嘛……”

“不行，晓东说提前打开就不灵了。”他把纸条举高，任由谢蛮在身上扑腾跳高，脚下也不停，怕她摔了护着她走路，看表情还挺享受温香软玉扑个满怀。

“他的话你也信！”谢蛮瞪他。

“不信啊，所以我不看，你乖，你也不看！”

“！！！”

“陆小裕！”

陆裕无奈的停下脚步，说实话，“我怕你看了，咱们中午都到不了你家。”

他太清楚江晓东的德行了，哪有什么锦囊妙计，估摸着是想耍两人一把，报前次谢蛮在医院骂他抠门鬼的仇。

所以这东西还真只能到了供销社再打开，否则谢蛮现在就能掉头回去杀江晓东一个回马枪。

“还想打开吗？”解释完，陆裕晃了晃纸条。

谢蛮绕着辫子有些心痒痒，但如果打开就这么被耍又有些不甘心，于是从医院出来的这一路就没消停过，搂着陆裕的手晃啊晃，嘴里也嘀嘀咕咕。

“我都没想到长嫂如母，他居然还敢耍我……”

陆裕：“……”长嫂是不是快了点。

“咳，还没领证。”他提醒了一句。

谢蛮根本没搭理他，看傻子一样瞥他一眼，“快看啊，这里有个老实人，连便宜都不会占……”

她随口怼完陆裕，又接着沉思，“我必须好好教育他……”

“你有办法吗？”来来回回最后目光还是落在了陆裕身上。

老实人双眸一眯，哼笑着摇头，但看那表情谢蛮就觉得有戏。

然后就想起自己刚刚还在嘲讽他，话到舌头猛然打了个转。

“你帮帮……你就看着我被欺负都不帮我。”她强行变脸，歪理控诉。

奈何陆裕那张斧凿般的侧脸不动如山，斜过来的眼神似笑非笑，摆明了此路不通。谢蛮一噎桃花眼一转，眼波流动。

她吃陆裕的颜没错，但陆裕更吃她的颜。

她扶了扶鬓发的那朵月季，目光隐晦的自上而下打量了一遍，昨晚回到招待所后，她就急不可待地带着福宝去了公共澡堂，这么多天终于能够洗上了一回澡，谢蛮的那点字洁癖就又犯了，从头发丝洗到脚后跟，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

到现在，连日以来懒懒散散的倦意不见了踪影，一觉醒来又是那个干干净净的小仙女，上身杏色荷叶边的翻领小衬衫，下身手工压褶过刚到小腿的复古黑裙，配上那张芙蓉面整个人矜雅灵动，一颦一笑都带着肆意的美感。

小模样陆裕爱的不行，小指发烫一般在掌心蹭动，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像只在打理皮毛的小猫咪，认真舔完毛后骄傲又自信。

谢蛮满意的打量完，当下手背在身后，微微前倾，莹白的小脸带上了一丝蛊惑，优美的唇线轻动，软着嗓音叫他，“阿裕……”

气急叫陆小裕，有求就叫阿裕。

好整以暇看她表演的陆裕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视线远看近看掩饰着调整好微表情，双手抱胸等着看她还有什么花招。

谢蛮坚信，美人计在陆裕这里不成功的因素只有一个，那就是尺度还不到位，眼见他迟迟不上勾，眼睫急促眨动了几下，突然又信心满满的抬起下巴，胭脂色的唇角泛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小脑袋微仰着撒娇，“阿裕……”

“要亲亲。”

“……”耳朵根开始发红。

陆裕内心os：顶不住了，兄弟情什么的直接卖吧。

那端着淡然无波的表情终于破碎，眼瞳幽深，一瞬间甚至失控地想将这只缩起爪子的小猫咪揉进心口，最终却只能按捺，轻咳了一声，哑着嗓子小声道，“现在不行。”

他注意到不远处医院卡口处值班的哨兵目光已经有意无意的投了过来，动作要是再出格点，说不定待会人都过来了。

又补了一句，“等回家。”

回家你想得美！谢蛮眼皮一掀，心里一套嘴上又是一套，乖乖的样子，“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陆裕□□湖了，美色虽然有点上头，但原则不能丢，想都没想，手按在她的后颈推她往前走，道，“办法倒是有，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

“？？？”谢蛮愉悦的脸色一滞，爪子蠢蠢欲动。

陆裕连忙补救，“你答应我一件事就行。”

谢蛮甩头把脖子拯救出来，笑眯眯的，“也可以，不过我总不能什么都答应你呀。”

“那你想怎么办？”

“这件事得有前提，我不高兴的时候不做，天气太热不做，下雨我也不做，饿了我也不做，春夏秋冬看我心情。”她唇角一勾，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偷来了福宝的小铲子，在手里舞啊舞，威胁意味十足。

陆裕：“……”快乐，啪，没了.jpg

“快说快说，什么办法……”

陆裕把那张‘锦囊妙计’递过去，无奈的教她使坏，“你把这东西递回去给他就行了。”

“悄悄地，让福宝递。”

谢蛮眼前一亮。

……

B市九月份早晨带着一点清爽的凉意，走在路上正是最舒服的时候，大街上时而有金黄色的柏树叶从缓缓飘落，一个上午过去，就能浅浅的铺上一层。从公交车往外看，一座座在县城少见的筒子楼比比皆是，年代感十足的院落和房屋建筑飞速倒退，哪怕是在这相对偏远的地区，国营店铺和副食店也并不少见。

比起恩泽村落后的连供销社都没有一个，这座城市已经算得上光鲜亮丽，足够让那些城里下乡的知青们在体验过乡下生活以后全力以赴的爬出来。

谢蛮撑着下巴，风吹久了有点迷糊，又不让陆裕关窗，这个年代的公交车汽油的味道很重，车上人不算多，但因为两块钱一张的昂贵车票，坐公交的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拎着沉甸甸的东西，各种副食活禽的味道混在一起，让她有些想吐。

坐久了脸色都有些发白。

这时候她根本就不管这是什么年代了，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被人用一样的眼光看，脸一撇，整个人难受的直往陆裕怀里钻，说话都有气无力的，“阿裕，我们还要多久到呀……”

“还有两个小时呢。”陆裕心疼的不行，手下意识的在她后颈揉按想让她舒服一点，“怎么会晕车呢？”

“不晕，是车不舒服。”

谢蛮抬头，突然有些较真，“我以前坐车从来不晕的。”

她随手往窗外一指，刚要说话又意识到什么，猛的往怀里扎的更深，闷闷道，“反正今天就晕了。”

她随指的地方在窗外不过是一闪而过，只是那里的东西太过特殊，一打眼的功夫陆裕就明白了，她不是晕车，而是晕这种公交车，是生来娇生惯养这么多年带来的富贵病。

陆裕突然想起来她拿手的那些果酱甜品。

就像在医院下意识脱口那几句话一样，那些听起来艰涩深奥专业的术语，她能在听懂之于还插上几句话，与这种开阔眼界对应的必然是长时间优渥的物质生活条件。

她和他，起点不在一个层面。

他看着这双交握的双手，一个十指削葱指尖如笋，一个手背上横惯了一道疤，满手老茧。

跟她回家的这一趟会顺利吗。

想的太深，眉眼渐生阴骘。

“蛮蛮。”

“昂～”她在怀里翻了个身，一只眼半睁着看向他，全然不知道短暂的一瞬他心里掠过了什么。

“坐好，我马上回来。”

他两指在她额上弹了弹，往车厢前面走，短暂的交流后，不知道用了什么从一个孕妇手里换了两个橘子回来。

青皮橘子捏着稍微有点软，中心那里有块拇指大的黄，刚入手，谢蛮就闻到了橘子那股特有的清香，还有那股酸酸的味道，让她小小的咽了口水。

“给我的！”她笃定道。

“给你的。”

新鲜的桔皮子扒开，不止果肉解馋，橘皮清香的刺激性放在鼻尖也很大效果的治愈的晕车的毛病。

“年轻人在处对象呢吧？”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谢蛮扭头，是一个卷发的老太太，双手杵着拐杖不知道看了多久，笑眯眯的。

她嘿嘿的笑了一声，坦坦荡荡的，“是啊。”

“阿婆，吃橘子吗？”她随手递了一个过去，

老太太摇头，从布袋里摸出来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老了，吃不了酸东西，这是我自己做的月饼，快中秋节了，给你们尝尝鲜，希望你们俩一辈子团团圆圆。”

那油纸包递进了陆裕的掌心，带着食物散发的香甜味和一份善意的温暖。

老太太说完准备下车，拂开了陆裕要搀扶过来的手，拄着拐杖慢悠悠的走到前门。

“中秋节快到了呀。”谢蛮喃喃。

还有五天，就人月两团圆。

橘子皮的味道盖下了乱七八糟的味道，她靠在他的肩膀小声道，“我也会做月饼，等中秋节我做给你们吃。”

每等他回答，一瓣橘子送到了唇边，“这个很甜，你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