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字街的百货商店是全B市东西最齐全的地方了，以这里为中心附近大大小小的店铺一字排开，肉眼可见的热闹繁华。

在这里下车时，谢蛮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是去供销吗？

她一把拽住要往里走的陆裕，“去这里干什么？”

“给你和谢阿姨买点礼物。”

烟酒糖茶可以到地方了从附近的供销社买，但有些好东西却只在大型百货商店才有卖。

“我也有？”谢蛮一喜，刚要抬腿往里走，没几步又想起了一件事，小心的觑了他一眼，有些纠结。

虽然那天她把两个人的钱都打散混在了一块，但陆裕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钱，去窗口把陆奶奶和福宝一系列的费用缴下来，差那些他开口管江晓东借都没动谢蛮的。

一问就是，男人不能靠女孩子养，一边还拿她当反面教材教育福宝，说吃软饭的男人靠不住。那个目光哦，有意无意的往她身上瞟，指桑教槐。

那个时候他都不肯要谢蛮的钱，那今天更不用提了，谢蛮愁苦的皱着脸，盯着大大的商场入口，不想进去又不敢开口。

百货商店原主来过不少次，里面的东西要比外面的供销商店档次要高上很多，那时谢父还没倒台，每次一家三口过来逛都没少买东西，漂亮成套的小洋装，羊毛衫，呢子大衣，针织裙……光在衣服上的花费就价格不菲，其他一应生活用具也挑好的拿。

这里的东西除了贵其他没毛病，谢蛮说不心动是假的。

只是她清楚陆裕兜里满打满算估计就剩几百块，接下来还要租房，要买生活用品，城里水电煤都要钱，每天日常开销也根本省不下，进这一次百货商店的买的心满意足的，以后日子怎么过？

她步子停下陆裕也配合她，打量她纠结的表情，站在原地没说话。

谢蛮忽然道，“不用买礼物，我妈妈不看重这些，我……”她揪着衣摆眉头簇着，因绞尽脑汁想了一个借口，“我去你家的时候就是……空着手的……”

那时候也没讲究时间，临着饭点去了陆家，空手不说，还折腾的陆奶奶做了一顿饭，碗也没洗。

想想确实挺不好意思的，初次登门就带了张嘴。

不过现在倒是可以拿出来做挡箭牌。这样既不用伤了他的自尊心，也可以省钱。

他的钱都是用命拼来的，后续陆奶奶的疗养还不知道要花多少，福宝那边也不能放下。

她磕巴的说完陆裕的脸色依旧很平静，甚至问她头晕不晕，确认她身体没事后淡淡的扫了她一眼，手伸出来人却扭头进了商店。

那个背影看着像是生气，又有些不像，因为那只掌心即使是离开也依旧朝她方向摊开。谢蛮撇撇嘴，小跑着跟上来，指尖搭上掌心时两手交握。

一楼的百货商场多的是一些精致的小点心和水果生鲜，计划经济年代，全国各地对敲定男女关系后第一次上门的‘毛脚女婿’的礼数各有各的说法，在B市条件稍好的人家时兴的上门四礼是，“沙包”，“机关枪”，“手榴弹”，“□□包”。

陆裕带着谢蛮一家家门面看过去，黄糖和点心就是四礼中的沙包，一路往前根本都不用特别留意，糕点类的甜香根本都挡不住，直接把两人引了过来，到这一步，谢蛮也有些控制不住了，兴高采烈的挑了枣糕，贵妃酥和桃酥。

机关枪是儿臂粗的金华火腿，手榴弹则是两瓶好酒，□□包当然就是一整条的中华香烟。

说起来要把这四礼备齐本来就很考验男方的条件，在这个饭都吃不饱的年代，这些东西足可以摸清男方的家底。

谢蛮也是这时候才发现不管是什么时代，男女双方对待这方面都有这么大一堆弯弯绕绕。

“阿裕。”

“嗯？”

“我是不是有些难养。”她看着陆裕手里的大包小包，在恩泽村，初次登门的话半包糖一袋桂圆，一块猪肉其实就已经够了。

“是很难养。”陆裕垂眸看她，又吐出一句，“不过我养的起。”

他在谢蛮发顶压了压，认真道，“蛮蛮，你已经往前走了一步，不需要再俯就，我自攀高。”

“可我没有觉得我比你高在哪，你模样不比我差，陈靖红她们在宿舍也没少夸你……只是我下手太快，她们没机会。”

“而且你弄来的那些报告里也查的很明白，我早就不是什么大小姐了，家里只有我和妈妈……你没有什么比我差。”她横他一眼，凶巴巴的嚷嚷，语速飞快。

陆裕停下脚步，那眼神像是看穿了她故意回避的事实。

和身份地位外貌都无关，她清清白白，未来拥有者一切的可能性。而他不一样，时代把坏分子这个枷锁刻在了他身上，在被解放之前，无法从政，无法从军，甚至没有办法得到一份正经的工作，无论得到什么都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只是这些说再多在不会有什么改变，攀高路上很难，可他心甘情愿披荆斩棘，陆裕握紧了掌心里那只手。

必要的东西买齐，陆裕带着她一点没犹豫就上了二楼，这里的花样就比一楼新鲜多了，看着还带了点海外的潮气，不仅有一家烫发店，服装店，还有一家照相馆，在门前摆着一张大型的美女海报，玻璃窗前还贴着各式的照片，在这个年代已经算的上大胆开放了。

到了这里，谢蛮才终于找回了熟悉的感觉，反而是她领着陆裕轻车熟路地停在了一家日用商店，盯着里面的雪花膏和绵羊油，蠢蠢欲动。

要说谢蛮在这个时代最烦的是什么，那无疑就是各种乱七八糟的票证，什么粗粮细粮全国通用粮，布票糖票肉票点心票，五花八门，出门不仅带上钱，还要带上副食本，票据本，否则寸步难行。

她有钱，但奈何没票，原主下乡的那段时间手里头的点心票和糖票消耗速度非常快，其次就是手里的肥皂票了，几乎在两个月时间里就挥霍一空，她到接盘，两袖清风。

好容易从罗宁宁手里抠点出来吧，这几个月也见了底，这个时代票证大多是掌握在城镇工人手里，农村人根本就弄不到票，以至于谢蛮吃的方面宽裕不少，日用品方面捉襟见肘。

尤其是早就见底的雪花膏和绵羊油。雪花膏擦脸，绵羊油抹全身，这两样东西可以算的上这个时代的高级护肤品了，带着这个时代特有的质朴，东西保质保量，成分安全。原主天生丽质不假，但那身冰肌玉骨也是这些好东西长养出来的。

到谢蛮穿过来，她在护肤保养这方面的意识更加超前，量用的比原主都大，好家伙没十天功夫，原本就剩半盒的东西就见了底。

而最让谢蛮头疼的是，她买个月事带也要票，于是她那段时间只能不断的拆东墙补西墙，买东西时肉票肥皂票混在钱里面多塞给售货员些，而对那些吃国粮的售货员来说，倒手把这些票换成对应的票证根本就不是问题，反而还能赚上一笔，因此对这事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只是唯独雪花膏和绵羊油，必须去大型的百货商店里买，这时候再想按老招数糊弄过去根本不行，雪花膏在这个时代虽然贵但不愁卖，东西供不应求，票证有一是一，上面看的严根本就钻不了什么空子。

谢蛮就彻底没了辙。

最终就盯上了空间里她唯一能够自由出入的那片花圃，里面各种奇花经久不谢，她试着摘过几朵碾碎丢进盆里洗个花瓣浴看看效果，效果好像是有一点，不明显，但聊胜于无。

原本她都已经快忘了雪花膏的事，不看到还好一看到猛然间想起来都走不动道，拉着陆裕的袖子，脚像钉在了地上。

陆裕稍稍一动，她就紧了紧手，瞟瞟东西又瞟瞟他，意思不言而喻，

“现在不替我心疼钱了？”陆裕装作不明白，只有一双眼睛里泄露了一点点笑意。

“我有钱……”谢蛮下巴一台，“不用你买，你……借我点票就好了。”

刚刚陆裕买那一大堆东西的时候她扫了一眼，票据本满满当当，花花绿绿的，当时纠结着没多想，现在一下子脑子就灵光了。

她可以跟陆裕合作啊，陆裕有票，她有钱，以后想买什么就一块AA，多方便。

“好不好……”她仰头准备继续说服一下，结果正对上一张沉下来的脸，眉眼深邃，阴得要滴下水来。

“怎……怎么了……”她吓了一跳。

“进来前我说过是给你买礼物。”他冷声道，心口压抑的情绪翻滚不歇。

到这一步，谢蛮已经隐约明白了怎么回事，心里刚想清楚，嘴上却脱口而出顶了上去，“我自己有钱，不用你给我买！”

陆裕双唇紧抿，被她抓住的手臂一翻反扣了上去，咬牙道，“你究竟在想什么？”

“是你在想什么！”谢蛮瞪回去，一双清凌凌的桃花眼瞪大了一眨不眨，一点气势都不肯输。

话赶话的到这，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本来这事就是陆裕开的头，陆裕不花她的钱，那她也不用陆裕的钱，他以为就他有骨气呢。

这么明显的对峙早就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尤其是售货员已经看了过了，陆裕额头青筋一跳，不再看她，转而让售货员拿了好几样谢蛮刚才盯着不放的瓶瓶罐罐。

钱票一给过去，售货员马上就拿着东西去柜台包好，也就在这时，谢蛮的情绪二次爆发了。

“你买了我也不要！”她犟的不行，那双眼睛就算陆裕移开了视线也依旧眨也不眨，到现在时间久了，在酸涩的空气里慢慢汪出了水汽。

这是个很危险的信号，陆裕突然人间清醒，原本气闷的情绪在看到她泛红的眼眶后迅速跑了个一干二净，手刚伸上去要哄却被谢蛮一爪子挠了上去。

“我……”他张了张嘴，有些慌，又有些莫名。

不明白只是想给谢蛮买些女孩子爱用的擦脸油怎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不用借我的，我的东西都给你，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他绞尽脑汁，低声安抚

不想这刚好踩在了谢蛮的尾巴上，她瞬间全身都炸了起来，汪了许久的泪珠子打开了阀门，连成线一颗颗往下掉，莹白的小脸很快沾上了湿意。

“是你要跟我分那么清楚的！你不要我的钱，我也不要你的东西。”这一次她的声音很轻，嚣张的气焰淡下来，但陆裕反而心头一跳。

他突然明白了这只逞凶的小猫咪在想什么，忙把要走的小丫头拉了回来，低头哄道。

“我没有不要你的钱，蛮蛮，你的钱是陆伯母留给你安身立命的，任何时候这都是你的退路和底气。我是个男人，我应该用能力证明自己能让你过的更好，而不是盯着你手里的那点钱。”

“所以你宁愿向别人开口都不愿意要我给你的钱，我也可以算作借给你的呀！”

她执着的盯着这点不放，气的胸口都开始起伏，泪水被一双粗粝的双手抹过反而沾湿了碎发，稍稍一动就伏倒在绯红的侧颜上。

陆裕被这张脸蛊惑的失去辩解的语言，掐腰带她进了怀里，下巴抵上汗湿的额发，“那不一样。”

谢蛮没挣扎开，更加恼了，“反正说来说去我的钱就是不能动，既然这样回去我就拿个罐子装起来，每天插上三柱香供着，再拜上一拜。”

“……”

陆裕终于被逼得退无可退，捂住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叹道，“蛮蛮，你这是要我……软饭硬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