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婆有些难以承受的埋下了头，“不会的…阿鱼不是这样的姑娘，她那么善良…怎么会害别人呢……”

可说着说着，她自己也变得动摇起来，用着松弛如枯柴的手抓着鬓角那缕凌乱的白发，拼命遮着自己的脸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狗蛋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去了她不可能不难过，可阿鱼也是从小就跟着自己的！

他们两个无冤无仇……为什么阿鱼会突然做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居然…居然诓骗村民食下她做的死人腐肉……

看着情绪失意的丁婆，阮陶漫然收起了帕子里的死人肉，她神态极其认真，又沉下了声道：“她为何这么做，丁婆你是再清楚不过的吧？”

话声一落，丁婆的身子僵住了，阮陶压着一双讳莫如深的眸子继续说道：“阿鱼的身世，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了吗？”

阮陶留心捕捉到了刘大娘悲恸之时所说的那句“来历不明的丫头”，从中她大致就可以猜到，阿鱼并非本地人。

沉默了半晌，丁婆缓缓用着沧桑又涩哑的声音说：“你想的没错，阿鱼不是萍城的孩子。”

“她的父亲，才是土生土长的萍城人。”

之所以阿鱼会跟着丁婆长大，还要追溯起她的父母，那是十八年前的事了，也是丁婆不愿提起的，被尘封了的记忆。

阿鱼的父亲叫陈生，是个穷匠人，因为萍城的条件较差，他的手艺无处可施，便常常在家没日没夜的雕刻，直到堆积了一箩筐的小木人，他就背着去京城贩卖。

可繁华似锦的京城，早就注定他那堆不起眼的木头疙瘩终将是被埋没的。

没人为他的心血多施舍一眼，陈生没有气馁，他越挫越勇，细心观察到了京城的孩子们似乎很喜欢齐天大圣的糖人儿，他便一改风格，雕起了腾云驾雾的大圣。

女娃娃们偏爱小猫小狗样式的花灯，他便雕起了四条腿的动物。

自己喜欢的木人被他藏进了暗无天日的柜子里，他斗志昂扬雕刻了一堆迎合别人喜好的东西，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生意总算有了起色。

那一日，艳艳阳光下，有个身着素色罗裙，脸庞清丽的女子在他的摊子前驻足了久久。

她只是隔着三步的距离看着，没有要买的意思，但陈生还是换上了一副笑脸，挑了一个雕刻的玉兔举到了她眼前，这是女孩子喜欢的风格。

“小姐喜欢什么？只要你说出一个大概的模样，我都会雕！”

那女子听言眨了眨眼，却是指向了陈生脚边那身着铠甲，威风凛凛的木人，她声音柔软又带着一点怯生的意味，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个可以卖给我吗？”

陈生愣了，他凝视着那个小木人，忽然想到这是他前年雕的，曾经他一度非常迷恋话本里保家卫国，舍身取义的大将军，便按照自己所思所想的样子将他栩栩如生的做了出来。

后来他也雕刻过许多小兵小将，亦有无数举世闻名的人物，却都无人问津，这还是第一次，在没有投其所好的情况下，有人愿意看到他的初心。

陈生将那小木人递给了她，扬起了一个清朗的笑容说道：“送给你，这个不收钱。”

“不…不收钱？”那女子错愕，接过的时候有些手软。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这么做生意的，她抬头看他，却见他神情坚定，似乎不是玩笑话。

女子最后还以了陈生一个有礼的微笑，便带着丫鬟拿着那木人儿徐徐走远了。

“小春，去雇人照顾一下刚才那老板的生意，咱们总不能白得别人的东西。”

走出了陈生的视线后，女子从荷包里拿出了些许银两交到了丫鬟的手里。

那天，陈生摊子上摆着的木偶全被人买走了，生意是前所未有的火热。

陈生虽然在人群中再没见到那女子的身影，可他心中却了如明镜，是她在帮自己。

从这之后，陈生雕起木人儿来越发废寝忘食，他雕的东西越来越千奇百怪、新颖有趣。

但只有那女子，偶然路过他的摊位时，依旧只要一只他曾经雕刻的木人，陈生也照例不收她的钱。

她闺房的木柜里摆置的木人越来越多，从单单只有一个英姿飒爽的大将军，变成了一支雄伟的兵队，赫然位于高处，屹立不倒。

回到家里以后陈生有些着急，眼看几年前雕刻的木人都快被她取空了，不知道下次再见到她时，自己该拿出什么送给她。

辗转思量后，他决心现雕一个。

可不知是陈生过于心浮气躁，还是太久没有雕刻这种极具传神的人物，那一夜他雕坏了六七块木头也没能完成。

他猛然发觉，兴许是自己这些日子尝试的花样太多，潜移默化的，手法也发生了变化。

陈生看着满屋子的木屑和被他刻的坑坑洼洼的木头，陷入了颓然。

……他真的刻不出当年的风采了。

陈生再次见到她时，她带着浅浅的笑容向他走来，而他却只能从怀中取出一只三花猫的木偶，心虚的摆到了她的眼前。

女子见状略微愣了一下，但是转眼便明白过来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腰间扯下了一个帕子，低垂着一双清秀的眉眼，将它系在了陈生的掌心上。

原来在他刻坏了六七块木头的时候，他的手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创伤，粗糙的掌心龟裂出了无数道鲜红的伤口，看着触目惊心。

“下次注意点，别再刻伤手了，否则我就再也不来买你的木偶了。”她故意威胁，但娇娇的语气没有半点威慑力，反倒像是责怪他的不小心。

陈生的视线一瞬不瞬的放在她的身上，随着心口那狠狠的悸动，他握紧了手里那带着淡淡馨香的手帕，随之低下头来，神情落寞的道：“抱歉…兵卒的木偶没有了。”

她嫣然一笑道：“没关系啊，它们这不是都在我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