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意到实验室的时候, 寇厉看起来并不怎么好。

寇厉他来了，只是抱了抱他，在他身上靠一会儿, 便继续坐在计算机面前。

这个过程里，他都没有边意说话。

而边意也只能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忙碌。

他帮不上忙。

边意也有一点后悔, 虽然很自私，但江石和简易也许还能再多撑两天，多这两天, 寇厉可能也就不用这辛苦了。

但这样自私的后悔是没有一丁点用的, 事情已经发生, 只能顾好眼前。

这一整天边意都在实验室陪着寇厉，尽管他不懂, 但实验室中心的全息图里, 他也能看得出系统的挣扎。

它每动一次，边意的心就要提起一次。

它确实恶臭无比, 但它的废物和弱都是在类似于人的方面，它的能力对于他们而言，哪里又能算得上弱？

如果真的弱, 边意又何至于被困十六年之久。

边意不知道寇厉是怎么做到的, 但每一道程序的设置，必然是他试验几十次甚至上百次，花了不知多少日月研究出来的。

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边意一直不敢深想，寇厉上一世, 还有比他回来的这一年里, 有多少个夜晚像昨晚一样。

他更不敢深想，上一世寇厉又是怎么死的。

可是那个答案，依然很好猜。

边意的喉咙动了动, 偏开头，挪开放在寇厉背上的视线，连眨了数次眼睛，不让自己泄『露』任何情绪，从而影响到寇厉。

然而当他的目光放在那台并没有启动的半椭圆机械上时，手指仍是控制不住地发颤。

寇厉是不是就是在这个实验室里——

边意仰了一下头，深深吸了口气，接着放轻脚步离开。

实验室的门关合，声音小到可以忽略。

边意靠在实验室外的墙面上缓情绪。

“怎么在外面？”简易今天难得地穿正经的实验服，他在这边也有一间实验室，自然也有权限卡。

边意听到他的声音，站直了身体，“没什。”

简易看着他的脸，没有嘴欠，他给边意指一下自己手表上的时间，说道：“马上就到24小时了。”

边意沉默着看着表上的指针。

是的，快24小时，寇厉还没有成功。

时间已过半，边意望着那扇闭合的门，心绪又开始难宁。

加一个简易，安静的实验室里能听到些其它声音。

虽简易现在无对这只虫子展开研究，但因有全息图在，他可以记录一切他能够观察到的数据。

午餐时间，边意原已经点了餐，可等他重新回到实验室时，便看寇厉熟练地从简易手里接过一支营养『液』喝下去。

边意仿佛看他不在的上一世，寇厉就是在这个实验室，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日以继夜地重新工作，饿了，便随手取出一支营养『液』。

周而复始下，他的身体机能开始出现问题。

到最后只能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

边意靠在实验台上，呼吸有些重。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其实他们结婚以后，寇厉做项目时，也有过通宵。

因为寇厉一直有坚持锻炼，偶尔的通宵也不会对身体造成什影响。

可现在边意看寇厉，就是没有由来的，莫名地心慌，莫名地会这个实验室里的一切，寇厉上一世的死亡联系在一起。

其实他可以离开，在这里他帮不上什忙，光在一旁看着，心里又惴惴不安。

可他又知道，他应该在这里，在这里陪着寇厉，哪怕什也做不。

至少，无论成功与否，接下来是他们一起面对的。

下午的时候，那只虫子更加暴躁。

实验室的气氛也更加紧张。

寇厉一直眉头紧锁着。

简易又做完一项数据记录，他瞥着寇厉的脸，提醒道：“应该去休息一会儿。”

寇厉推了推眼镜，声音有些沙：“不用。”

简易不赞同地皱眉，他本想再劝，可他又知道永远地困住那只虫子对寇厉而言意味着什。

边意这会儿去接小树放学，实验室就他们两人。

简易最后还是没有再劝，而是让寇厉吃一次『药』。

重压之下，他的这位病人的状态也需要时刻警惕。

边意这会儿在路上，路过某个大屏幕时，上面正播报着一则新闻。

屏幕下面以及马路对面，有很多人停下脚步围观。

边意这会儿没有心神去看什新闻，只是因为人群的目光议论声，下意识地也看一眼屏幕。

看一眼他就收回视线，根本不记得也不晓得那则新闻究竟讲了什。

小树倒是好奇地爬跪在座位上，扒着车窗往外看一会儿。

边意不知道他看懂没有，只在小孩重新坐好时，『揉』『揉』他的头。

接着他便听见小树问他：“爸爸，爸爸怎么没有回家？”

边意对着小树笑笑，“他在忙工作呢，等他忙完，们一起带小树出去玩好不好？”

小树重重点了下头：“嗯！”

从有小树之后，边意和寇厉就没准备让小树区分对他们的称呼，他们都默契地让小树喊他们爸爸。

在小树还没有长大的时候，边意就有幻想过，当小树喊一声“爸爸”后，他寇厉一起应的场景，等他寇厉一起应声后，他们也许会一起笑出来。

那是边意对“幸福”二字的定义。

后来小树长了一些，会说话，边意曾幻想的场景也如实地发生，也他幻想中的场景一样，每一次，他寇厉一起应声，都会笑出来。

不过如果有什事的时候，他们也能轻易从小树的语气里，听出他到底是在喊谁，是在问谁。

那小家伙，自己给两个爸爸做很细微的区分。

他一直很聪明。

车子从路口驶过，屏幕在后视镜里渐渐远去。

新闻里播报的，是明星许睿杀人分尸被捕入狱的事件。

与边意无关的人或事，终于回到了它该在的轨道。

只是路过而已。

寇厉今晚还是不会回家。

边意在餐桌上发呆，偶尔回过神来，就给小树夹一筷子菜，再过一会儿继续发呆。

他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

小树眨着眼睛，在边意又要给他夹菜时，他的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小碗：“再夹的话就吃不完，爸爸。”

边意被小树的声音惊醒，筷子险些从他的手里掉下去。

“抱歉小树。”边意懊恼地将菜放在自己的碗里。

可他碗里的米饭，一粒都没有动过。

“爸爸今晚还是不回来吗？”小树问他。

“嗯。”边意低下头，夹着菜往嘴里送。

小树又说：“那小树可以去爸爸那里玩吗？会很乖的。”

边意愣了一下，他看着小树，就见这孩子又道：“爸爸以前忙的时候，都是在蛋壳里睡的呢。带我去吧，爸爸！”

实验室整体建筑有些像一个被打开的蛋壳。

这几天寇厉给整所实验室都放了假。

每一间实验室，都需要实验室负责人的权限卡才能打开。

那边也有休息室，危险的物品都有专门存放的地方，走廊各处都很宽敞。

带上小树过去，确实好像没有关系。

边意并没有犹豫多久，他确实放心不下寇厉，也不能不负责任又让小树跟着保姆阿姨去睡，他之前就答应过小树，不会留他一个人。

等边意抱着小树上车，才有一个念头冒出来：

寇厉真的经常带小树去实验室吗？

边意有点说不上哪里不太对劲，但他又一想，当初关希还在，寇厉如果真的很忙，确实不会让小树在家里，很有可能带去他那里。

到了实验室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

冬天夜晚来得早，温度也下降一些。

边意给小树戴好帽子，抱着他下车，他拿着卡开实验室的门。

一路上边意也有注意着小树，小孩对周围的环境好像确实有一定熟悉度了，只张望几眼就收了回来。

寇厉那间实验室的门打开，可等边意看寇厉的模样后，心脏就是一阵紧缩。

“停下来，寇厉！”简易的脸上有明显被打的痕迹，“别『逼』我给注『射』——寇厉，老婆孩子来了，自己看看，清醒一点！”

坐在座位上神情明显不对劲的寇厉，听见“老婆孩子”这几个字，往门口看一眼。

但也只是看一眼，他很快回过头，手指不断在键盘上敲着，嘴里重复着：“不能停不能停，不能失败，会算出来的，一定会的，不会失败。”

边意终于晓得自己究竟在担心些什。

寇厉，他还没有好啊。

一时间，边意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抱紧小树，但也许太用力，小树不太舒服，在他怀里挣了两下。

他忙小树放下来，看着寇厉发病的模样，声音发颤：“他怎么？”

简易按一下脸上的红痕，痛得“嘶”一声，他答道：“那只虫子快突破防线，看吧。”

边意去看全息图，心情一低再低。

系统非常嚣张地自己身边标一个显示图，图上显示的内容是：

[距离逃出，余97%]

它看边意来了，既是挑衅又是嘲讽地打出一行字来：“无用的人类，困住？妄想。”

边意攥紧拳，浑身发抖。

一半是气愤，一半是心疼。

“要死！休想逃走！”寇厉的神情已经非常不对劲了。

“不行，”简易从衣兜里拿出注『射』器，他好像是随身带的，“他这样太危险了，安抚住他。”

“……好。”边意声音更颤，他朝寇厉走了两步，想起小树，又回头叮嘱，“小树，爸爸生病，一会儿不要靠近知道吗？”

小树眼睛圆圆的，他乖乖点了头，主动退几步，表示自己会站远一些。

可是边意的注意力都在寇厉身上，并未发现小树看寇厉的眼里连一分畏惧都无。

边意的手指搭在寇厉的肩上，寇厉制住他的手腕，反手就要挥向他，却听他喊道：“厉哥，是我啊。”

寇厉握成拳的手停在离边意腹部一分公的位置。

“阿意？”他不确定地喊道，他朝他看来，又辨认一会儿，“阿意，好没用，没救到你，现在连困住它给报仇都做不到，好没用。”

“不，没有，”边意抱住寇厉的脑袋，“救到了的，就在这里啊。至于它，没关系的，们还有时间，不着急。们可以慢慢来……”

“没有时间了，98%，它马上就——”寇厉要从边意怀里挣脱，而简易趁机给他注『射』『药』剂。

寇厉没了力气，可闭上眼睛的脸仍能看出他的挣扎。

边意的窒息感更重，他深吸了好几口气，简易一起将寇厉从座位上扶起来。

他们从全息图前路过，听见那只虫子猖狂大笑：“哈哈哈！谁才是废物，马上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们能拿我怎么样？”

边意的下唇几乎咬出血，他扶着寇厉到了实验室门口位置，朝后喊小树一声。

“来了，爸爸。”寇森朝边意的方向回应道，他小跑两步，停在实验室门口，在实验室的门自动合上之前，又回到了寇厉的实验室里。

他戴在头上的帽子取下来，从中拿出一块芯片。

接着又小跑着，实验室里那台半椭圆机械启动。

在那机械成功开启的一瞬间，系统的笑声戛然而止。

“笑啊，怎么不继续笑？”稚嫩的小脸上，有完全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嘲弄。

系统如果能做出表情的话，此刻一定会给寇森表演一个“鬼”。

电光火石之间，它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个能突破它空间的设备，是寇厉父子俩共同完成的。

“n1101，连接主机。”

“好的，主人。”

寇森现在的身体太小，实验室对他来说有些大，他行动起来都得小跑，这模样实在是可爱又滑稽。

可系统笑不出来了。

它看着这个小不点，那块芯片『插』进寇厉用来关它的装置里，又看着他费力地爬上寇厉方才坐的座椅，看着他张着十指，以一双小手熟练地在键盘敲出一串代码。

它看自己用来炫耀的标明了自己还有多久能够逃脱的图标，暂停在了99%，然后在极短的时间里，数字开始倒退，当退回到0%后，最后成为几个鲜艳的红字：

[无突破！]

系统整个过程都是呆滞的。

导致世界升级的，并不是寇厉，而是他？！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它怎么可能被这样一个小屁孩打败？！

“n1101，知道小时候最讨厌什吗？”寇森的小手离开键盘，颇为悠闲地开始跟自己的ai聊天。

“主人，请叫我复仇号，这是你给取的名字。”实验室里那颗金『色』小球闪烁道。

“……”寇森的表情有几分羞赧，这中二的名称他是不可能再叫了，“咳，最讨厌虫子。”

“为什？”n1101负责地给主人捧哏。

寇森从座位下来，站在全息图跟前：“小时候被虫子吓哭过，它们太丑。不过长大后，就不怕，因为我已经有能力踩死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