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阳有一绝技，我觉得一般人的对象都没这本事，那就是“一针见血”，这点，连小周都佩服他。啥叫“一针见血”？就是验尸扎心血的时候，一针下去，抽出来的准保是心脏里的。

我这么说可能不太明白，心脏外头有心包，心包里有心包液，法医下针的时候，需要穿过心包，扎到心脏，取出来是鲜红的，才是心血，如果是粉红色的，那就说明扎错了，把心包液抽出来了。

扎心血，主要是验毒，郗阳最近扎的是王小山，检验结果是没有中毒，这也是排除他中毒致幻自杀的重要证据。

当然，王小山自杀的前因后果，已经有很多物证可以佐证了，我非要把这条提出来，是因为我想说——我家小百合特牛逼！我太喜欢他了！特别是他穿着警服内衬，打着警用领带，外头一件白大褂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好看呢！我喜欢他修长的手指头，削葱根似的！我喜欢他忽闪的睫毛，蜉蝣之羽似的！我喜欢他明亮的眸子，流彩琥珀似的！

“师兄？”郗阳叫我，我才回过神儿来，食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进我耳朵里，有人在聊案子，有人在聊八卦，电视里万年不变播着法制节目。

郗阳问我：“你怎么不吃东西？不合胃口吗？”

“啊？吃啊吃啊。”我说着，夹起一块带鱼，咬了一口，才发现都凉了。卧槽，我心里一惊，我这是看了他多久了？我是痴汉吗？

“师兄在想什么？”郗阳问。

这个问题我在行，标准答案是——“在想你。”

郗阳呛咳，顺了半天气。“你觉得我会信？”

撩失败了？不应该啊。我换了个说法：“在想你为什么这么好看。”

郗阳放下筷子。神情严肃地问：“师兄，你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儿了吗？是不是雪嘉出什么事儿了？”

草？他要不提那狗子，我就快把它忘了！

“他能有什么事儿，天天跟着我妈，都会做瑜伽了。”我拿了半块米糕塞进嘴里。

自从海城局“他大姐”闹了那么一出，郗阳就很执念，每次食堂有米糕，他都非要拿一块，也怎么爱吃，就咬上一口，再看着我吃。这小家伙的报复心强得可怕，惹他一次，准要记上一辈子。

几个刑警小兄弟从旁边路过，跟我俩打招呼。

“裴队好！郗顾问好！”

“你们好！”我答话。

郗阳只是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刚刚说话的小兄弟，那孩子突然触了电似的，赶紧改口：“小嫂子好！”

“你好啊！”郗阳笑得跟朵儿花似的。

我去！这是……吃醋了？

几个小孩儿放下餐盘就跑，餐后水果都忘拿了。

我拉了拉高领毛衣，脖子疼。

“小百合啊，刚那几个小孩儿，都跟孙宇差不多大，军转那个小孩儿才刚20岁。”

“恩。”郗阳点头：“师兄觉得我岁数大了？”

啥？！“不是啊！”

“那是什么？”

就是……你别吃醋了行吗媳妇儿咱有话回家说我新买的机械键盘我跪一宿行不你别不高兴了好不好？

“没什么。他们几个有什么问题吗？”我问。

郗阳抬手托腮，饶有兴致地看着我：“难得啊师兄，你竟然没觉得我是吃醋了。”

草？歪打正着了？

“当然没有。”我现在撒谎也是张口就来了。“之前张超的事情不也是吗，你发现他私下调查你，以为他和肖映诚是一伙的，才多次提醒我不要跟他走太近。”

郗阳点头，我在心里暗暗佩服自己机智，但好死不死，我又加了一句：“你本来就不是爱吃醋的人。”

郗阳刚刚那一脸的欣慰瞬间消失了，眼神儿像小刀子似的唰唰唰投向我。“我就是爱吃醋，才会注意到那小子一直偷偷瞄着你，或者说，瞄着我们，我现在还搞不清楚。”

郗小骗子什么时候如此坦诚了？我简直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流泪了。

上次他怀疑张超有问题，也是因为发现肖映诚的人跟到了小烧烤店，就是后来进屋随便来几串儿那个大哥。我回想当时，根本没觉得大哥投来过目光，郗阳非说他感觉对方的注意力在我身上，就着了火似的生气，还趁我不注意瞪了那人好几次。

那人回去跟肖映诚复命，说少当家认出他来了，多次使眼色让他滚蛋，但没有大老板的命令，他又不敢走，只能硬着头皮坐着吃东西，一口咬在铁签子上，还把牙给硌劈了，惨得很。

我问郗阳：“你听到他们几个刚刚在聊什么了吗？”

郗阳摇头：“没有，太远了，但另外几个似乎跟那个小个子不是一伙的。”

“怎么看出来的？”

“小个儿那个贼眉鼠眼的，其他那帮没心没肺的。”

“……”小百合这形容……抓住了精髓！

“可以可以。”我拿过酸奶，戳了吸管，递给郗阳。“视角独特，持续跟进。”

“Yes,sir！”郗阳嘻嘻地笑，含着吸管吮了一口，在嘴里抿了抿，缓缓咽下去，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

草……我吃不下去了。

我俩放下餐盘，拿餐后水果，我才发现，今天供应的是香蕉。郗阳拿过来就要吃，我一把抢过来。“那什么，下午饿了再吃吧，你中午吃太多了。”

郗阳看着我，一脸疑惑。“没有很多啊，就俩块鱼、半块米糕、一碗汤。”

“米糕糖粉太高了，香蕉也是，你回办公室再吃，不然对身体不好。”

我说真的，他再当我面吃，对我身体不好！

我顺嘴胡说，郗阳哪儿能信我，但也没跟我争，说了声好，把香蕉塞进白大褂兜子里，我才长出一口气。活着不容易，在这个小妖孽身边活着，当真是不容易。

我回想刚才那个小个子说话的模样，或许是受了郗阳的影响，也觉得他突然慌张很不正常。第六感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不过听说女人第六感很准，我问过我妹，是否因此预测过什么事，我妹摇头：“每次我预感今天夜班平安无事，总能送来几个急救的，有时候一晚上死仨，你说第六感有用没有？”我不知如何回答。

郗阳关于小个子刑警的评价还是让我上了心，我给黄泽发了条信息，用语很是委婉，但大黄瞬间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回了我一个OK。

下午洪亮在办公室偷偷问我：“然哥，你中午给我媳妇发的信息，什么意思？”

我反问他：“你说我给你媳妇发信息，什么意思？”

大洪愣了愣，说：“没意思。”

我点点头。洪亮和黄泽两个人的智商，都长在黄泽一个人身上了，很好。

说回午休的时候。我和郗阳从食堂出来，我坚持让他回备勤室睡会儿，他说他不困，可以跟我一起待着，我不同意。我怕他在我旁边儿吃香蕉。

结果我俩刚出食堂，就听说有个姑娘在收发室等郗阳，我俩面面相觑，我决定，跟去看看，是哪个女的找我媳妇呢？

来人是傅月月，她状态似乎好些了，至少比王小山下葬那天强了许多。见我先进屋，她似乎也没觉得奇怪，反而笑了，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

我故意逗她，假装凶巴巴的，说：“找我媳妇干啥？”

傅月月哪儿能这么轻易被唬住，凭她的能力，哪怕对方真的怒了，她也能三言两语给哄回来。于是这丫头正面跟我叫板：“我找你媳妇，就是要来把他拐跑啊！”

“……”她这么一来，我到没了脾气。

我这儿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呢，小百合很给我面子，笑嘻嘻地摇头，说：“你拐不走的，我好爱他。”

卧槽？这也太突然了吧？傅月月我俩同时愣住了，我还没缓过神儿来，那小丫头已经笑起来了，笑得跟王熙凤差不多：“哎呀哎呀，这恩爱秀的，真是不经意。”

我都服了，真的，傅月月跟张超一样，都那种领导讲个冰块儿似的冷笑话，都能接住梗并且哈哈哈乐半天的人。

公安局除了讯问室和询问室，没什么说话的地儿，傅月月爱喝咖啡，我想到附近商场的连锁咖啡店，时间还早，我决定请小丫头喝一杯，同时悄咪咪地破坏掉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然而我太天真了，我的意思是，我竟然以为午休时间咖啡店能有座位！

我们仨到了商场一层，没等到跟前就看到队伍排得老长，跟火车站似的，这地儿不要钱了是咋的？我们仨站了一会儿，队伍见短，但并没有翻台，大部分人选择外带，一边喝一边逛街。我看看时间，再不找地儿，刚才在局收发室的对话，就是我们仨今天唯一的交流了。

郗阳顺着天井网上看，指着一块广告牌说：“三层有家书店。”

书店？要买书吗？我看了看那块牌子，店名叫做Minitoy，LOGO是个小汽车的剪影。我们仨上了楼，我才发现，小百合视角独特，来这儿的，基本没有看书买书的，我们仨从一排排书架间穿过去，遇见七对儿拍照的，我们到了咖啡区，又见到三对儿窝在沙发里卿卿我我的。

我们仨去柜台点单，然后我就后悔了。店长是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声音也特好听，郗阳还没等点呢，我醋缸就倒了，还好男孩儿只负责收钱，咖啡师是个女孩子，一回头，也特好看！我心说今儿是怎么了？全世界都很好看，而我长得平平无奇，还老……

我们仨找了位置坐下，闲聊了两句，我感觉刚才找地儿、点单已经把郗阳的力气都耗光了，小家伙靠在椅背上，很没精神。我拉了拉他的手：“没事吧？”

郗阳看看我，说：“我没吃饱。”

“啥？”

“我一进食堂就看到香蕉了，吃饭的时候留着肚子，就想吃个香蕉，你还不让我吃。”

“……”我说：“点个意面吧。”

我们仨闲聊了一会儿，期间，小百合把意面里的虾仁和芦笋都挑走了，剩下一盘子面条，推到我跟前。我嚼着面条暗暗叹息，自作孽不可活。

“张超最近怎么样了？”傅月月问。

我假装抬手挠挠耳朵，手环亮起来，我瞄了一眼。从见面到现在半个多小时了，绕来绕去，傅月月不就是想问这个吗？为啥就不能一见面就问？

“你俩没联系？”这有点儿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你俩已经和好了。”

“没有啊，我俩本来就不好。”傅月月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我怀疑她嘴这么硬，怎么不啄着喝？

张超怎么样了，我还真不知道，有日子没联系了。但是我很好奇：“你问张超，不找我问，找郗阳？”

傅月月放下杯子，仪态端庄，说出来的话却贼气人：“反正他现在看不上你，也不会跟你联系，说不定郗阳还能知道一些。”

她能说出这话，说明一件事——她是真的了解张超。

“他挺好的。”郗阳说：“已经根据从王小山哪儿找到的线索，取得了些进展，具体的，抱歉，我不方便说。”

等会儿。“张超真跟你联系了？”我打断他，问。

“工作，互通情报。”小百合展现了较强的求生欲，我很满意。

不过张超这小子是真过分，算了，不管他，过阵子他就好了。

“你想去找他吗？”郗阳问。他绕过了“你喜欢他吗？”“你想跟他在一起吗？”之类的情感问题，直接问到行动。

傅月月一愣，没回答，我却了解郗阳的意思。爱情是复杂的东西，有时候苦思冥想，也得不到解答，但喜欢一个人，会从生活细节中不自觉流露出来，最简单的就是，你想见他，无论多远，你都想要去找他，现在就要。

傅月月垂眸，指尖在咖啡杯子边缘摩挲着，郗阳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站起身，说：“我给你买个三明治打包吧。”郗阳点头说好。

我去了收银台，就一直站在那儿没动。咖啡区不算吵，我可以隐约听见傅月月开始说话了，但听不清内容，我想她此刻跟郗阳说的，才是她这次过来要聊的主要内容。三明治做好了，小伙子帮我打包，还在盒子上插了店家的广告卡，是个粉色的心形卡片，上头印着店名和LOGO，我把三明治拿走了，把卡片留在了吧台上。

我看傅月月和郗阳面对面坐着，都没说话，就以为对话结束了，绕过旁边的区域，正往那边走，眼看要转弯的时候，傅月月突然说话了，我有点儿尴尬，只好收住脚步，站在了柱子后头。

距离近了，我能清楚听见傅月月的声音。她说：“其实我们是一样的，都为着自己的目的，去拴住一个人。但我只看向过去，把自己困住了，你比我聪明，你懂得谋将来。”

半晌儿，我听到郗阳的声音，轻轻的，淡淡的，带着些许笑意，他说：“师兄他，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