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我和郗阳在停车场见，一上车，郗阳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叨叨三明治好吃。“腌黄瓜特别好吃！不是特别酸，脆脆的！奶酪很香，还不腻！面包也好吃，不脆也不粘，刚好！”

他怎么就这么快乐呢？我心说这孩子是真不长心啊，就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我闹脾气吗？

“师兄我们下次还去好不好？”郗阳嘚吧完，问我，我没答话，就开车。

“好不好？”小百合又追问。我余光扫到他身上，见乖乖坐着的模样，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卧槽……我输了。

“好。”我说。

都依你，你说什么都行，你想干什么都好！我喜欢你，永远喜欢，不开玩笑，你也永远喜欢我，好不好？

我心里千言万语，嘴上一句没说。我该不该跟他说，我听到了他和傅月月对话的最后部分？

郗阳到家就钻进浴室洗澡，什么时候他洗衣服做家务也有这个积极性就好了。我换了衣服，拿了洗衣筐去厨房，洗衣机已经挪出来了，我为此还拆了一个碗柜，但也是值得的，我拥有了带浴缸的卫生间！只是这两天有点忙，我俩还没来得及解锁呢。

我翻了翻冰箱，没什么东西了，最近没有去超市，外送蔬菜的话还要等半个小时，干脆直接拿橄榄油做了个小番茄炒鸡蛋，囫囵个儿的小番茄扔进锅里，炒出来汁水饱满。

我做好饭，整理厨房的时候，小百合已经从从浴室出来了。

他穿了一件我的棉质衬衫，腿又细又白，袖口挽了三四道，露出一截小臂，皮肤光滑。郗阳体毛很轻，除了头发和眉毛，哪儿都很轻，对，就是任何地方都很轻，连胡子都没有我长得快，还有……总之就是很轻。

郗阳抬手去够吊柜的杯子，小腿肌肉绷着，纤细的脚踝就更好看了，我光顾着看腿了，没留意到他要拿最上层的杯子，一只水晶杯在柜子边儿晃晃悠悠，眼看就奔着郗阳小脑袋瓜子去了！

“我靠！”我一把抓住杯子，还好还好，亏了老子个儿高！

郗阳吓坏了，举着手愣愣的站着。他刚刚直接躲开就可以了，可是小家伙却还想着伸手接住杯子，万一真砸伤了他，哪儿轻哪儿重不知道？

“小祖宗！”我招呼他。“你这是作啥妖呢？”

郗阳讪讪的：“我以为自己能够到。”

我把杯子给他，另一只也拿下来。这对水晶杯也是我之前去欧洲时候买回来的，北欧史诗主题。北欧史诗挺逗的，动不动就讲有个大英雄如何如何建功立业，方式是抢劫，对，就是类似于有某种职业道德规范的抢劫。我掂量着杯子，买回来就用过一次，就束之高阁，以后可能我也没什么机会出去了，就这一趟旅行，我能说一辈子了。

“你拿它干嘛啊？”我问。

郗阳指了指餐桌，说：“我想喝那个。”

“哪个？”我往外探头，桌上放着一瓶红酒。“哪儿来的？”我不记得我俩买过。

“十五那天，裴欣接我时候带来的。”

我靠？我怎么不知道？“你俩这妯娌关系处得不错啊。”我抬手轻轻捏小百合的脸。“小姑子可是半个婆婆，你还挺能讨婆婆欢心。”

“你还真说对了。就是阿姨让她送过来的。”

啥？婆媳关系也这么和谐了？“你给咱妈拿啥了？”我问。

郗阳有点儿紧张：“我说要去买个回礼，裴欣不让，我就想起来还有两盒参茶没拆封，就让裴欣带上了。”

可以可以。难怪我妈前天跟我打电话，又夸了小百合半小时，说这孩子又懂事又孝顺，还让我好好学学。

“表现得不错，我回头再给你买两盒。”

“不用了不用了！”郗阳连连摆手。“我好不容易送出去……了……”

啥情况？“那什么，你是因为实在不喜欢，才给咱妈拿上了？”

郗阳没回答，把杯子递给我。

“生气了？不喝了？”我问。

郗阳摇摇头。“杯子落灰了，你洗洗。”

“……”滚出厨房，以后再也别进来了！除了添乱，你还在这儿干过啥？

果然，我洗杯子的时候，小百合又开始捣乱，变回“移动背包”搂着我腰趴在我背上。他这样搂着我，手臂上的伤疤就露了出来，我低头就能看到。他能在我身边，已经是我的幸运了，我老是纠结前因后果干什么？

我俩在餐桌边坐下，面对面，中间只有一盘小番茄炒蛋，一人一杯红酒，一个菜就开喝，简直就是俩酒鬼。我说：“要不，再开一包花生米？”

郗阳问：“配红酒好吃吗？”

我想了想说：“要不试试？”

郗阳点点头，说：“好！”

我拿了前几天在超市买的花生，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酒鬼花生”。真不错。

郗阳我俩都不爱喝酒，特别郗阳，抿了一口就皱眉，放下杯子就赶紧吃小番茄顺气儿，我问他：“不好喝？”

郗阳摇头，把小番茄咽下去，说：“又酸又涩还苦！还不如小番茄好吃。”

我摇头，这简直一小朋友。

“师兄师兄，你这小番茄怎么做的？真好吃。”郗阳又开始哄我。

一个小柿子能多好吃？我故意问他：“怎么个好吃法？”

郗阳嘴里嚼着食物，眼睛里滴溜溜地转着鬼主意。他大概实在不知道如何形容事物，语言匮乏，于是另辟蹊径，点评外形，说：“皮开肉绽的，挺好。”

“……”你也真吃得下去？

不过这酒真有那么好喝？我端起杯子，刚要尝，郗阳手机响了。不是肖映诚之前给的那个，是我一个旧手机，郗阳从书房抽屉里翻出来的，内存小得不行，除了接打电话发发微信，基本就干不了啥。

我瞄了一眼来电显示，心里凉了半截——110。指挥中心来电，饭甭吃了。

郗阳从柜子里撤了一件警衬，我便衣，今晚郝帅组值班，我不用出现场，但法医这边却叫了郗阳，所以我的角色是司机。幸亏没喝酒，我很是庆幸，但同时也后悔起来，不该回来就洗衣服，一会儿回来还得洗一遍。

指挥中心的小姐姐说，派出所已经先去看过了，怀疑是煤气中毒事故。

说是事故，不是案子，说明派出所的同事已经有了初步推断，小周自己不去，估计也是听了这个说法，懒得动，他也不叫别的小孩儿跑，而是叫郗阳，多半就是看中了小百合那个绝技——“一针见血”，现场死了个男孩儿，需要做心血检验，为一氧化碳中毒致死定性。我把车子停在事发单元门门口，叹了口气，能者多劳。

一看见这楼，我就明白为啥龙城这种大部分住户都是集体供暖的地儿，还有人在楼里烧煤了。

这是一栋旧楼，有多旧呢？大概就是，我出生那年，这楼就已经很破了。我还上大学那年，就听说有开发商相中这片地，想拆了盖新的，但是价钱没谈拢，据说闹得挺厉害，还上过社会新闻。后来我当警察了，在治安那年，正好赶上又有开发商想接这片儿，依然没谈拢，当时五一七天假，我七天全扔这里边儿了。具体的事儿我就不说了，不然跟我拉偏架似的，总之，这楼就是摇摇欲坠了，而且没有集体供暖，住户一般都用土暖气。

中毒死亡的是个小男孩儿，我大概看了一眼，目测身高还不到一米四。他身上穿着一身粉色的睡衣睡裤，看起来很旧了。派出所的兄弟跟我说，还有一个孩子已经送去抢救了，是小男孩儿的姐姐，我想着睡衣大概也是她小时候穿的。

派出所的兄弟跟我说话的时候，掩着口鼻，也难怪他这样，死去的小男孩儿身边湿了一片，小屋里充斥着异味，不用想，大小便失禁，煤炭中毒的典型表现，这就又说回我在治安的时候了，处理过两次煤气中毒的非正常死亡，但都是没有集体供暖的平房区。

“孩子父母呢？”我问派出所的兄弟。

“去医院了，出事时候他俩还没下班，不知道算是侥幸还是遗憾。”

之后我俩都没再说话。

郗阳检查完尸体，作出跟120同样的判断。尽管指挥中心派警的时候，已经说了是事故，但郗阳还是很认真的勘察了现场，测量了距离，拿着他的小本本上画草图。

郝帅忙完之后出来，摘下口罩冲我招手：“唉唉，警属不得陪同出现场，你赶紧回去！”

“我回去，你送我媳妇回家？”

“行啊！我乐意！”

“滚！我还不乐意呢！”

郝帅竟然没接着贫，而是站在我旁边，抬手问：“有烟吗？”

我摇头：“为爱戒了。”

“草……”

派出所的兄弟递上一根，拿出打火机刚要点，我一把给抢过来了。“等郗阳走了再抽。”

郝帅吸了个空，冲我翻白眼儿：“然哥，你媳妇怀孕是咋的？不能闻烟味儿？”

“你再扯淡，小心你自己媳妇怀不了孕。”

“卧槽，咒我断子绝孙啊！你太缺德了吧？”郝帅嘴里骂着我，却没再接派出所兄弟递上来的打火机，而是把烟别再耳朵上了，那小兄弟冲我俩点点头，走了。

“怎么了？”我问郝帅。他有点儿反常。

郝帅叹了口气。“草，李叔李婶儿，怕是要断子绝孙了。”

“你说谁？”我猛然反应过来。“你说这是，李叔家？”郝帅点头。“那，那在医院抢救的，是他们那个姑娘？”郝帅又点头。

我脑子里嗡得一声。中午打饭的时候，李叔还跟我打听，问我家那个小区的房价现在怎么样了，说两个孩子都大了，这几年家里也攒了些钱，女儿又懂事，当家教赚了一些，日子宽裕了，想着今年换个房子。

年前刚满18周岁的李檬，龙城大学大一学生，跟我一样学英语。小姑娘从小能歌善舞，天资聪慧，还特别勤快，小小年纪就在食堂里帮忙，大家都很喜欢她。李檬弟弟李超，是全家的心头肉，老两口老来得子本就欢喜，李超又乖巧可爱，吃穿都是不挑不拣，墙上还贴着他上学期新得的奖状。

“小姑娘怎么样了？”我问郝帅，但心里已经做了不好的打算，看李超的情况，李檬凶多吉少。

郝帅表情依旧凝重：“刚刚说是睁了睁眼，但不能说话，除了眼睛能动，就只能小幅度张张嘴。”

我俩正说着话，屋里的兄弟忙得差不多了，三三两两往外走，旁边过去一个人影，我觉得熟悉，楼道没灯，我没看清那是谁，想着大概是郝帅组的实习生。

郗阳走过来，跟郝帅打了招呼。他管郝帅叫郝哥，郝帅管他叫小嫂子。

“师兄，是李叔家。”郗阳说，声音很低，他勘察现场的时候，看到了镜子上别着的照片，是一家四口的合影。

“辛苦了。”我拉了拉他的手。

郝帅也说：“小嫂子辛苦了。我让小宋开我的奥迪送你们回去。”奥迪俩字儿咬得这个紧，牙咋不给你咬碎了？怕别人不知道你买新车了是吧？

郝帅说着就往屋里招呼，整得跟真事儿似的，结果孩子在楼下答应了。

“在呢郝队，我勘察周边呢！”

郝帅应了一声，跟郗阳说：“不好意思啊小嫂子，都忙着呢，没法送你。”

我心说你就装吧，你不知道我是司机吗？

“行了郝队长，你快忙着吧。”我拍了拍郝帅的肩膀，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那种，问：“用不用裴队长帮你勘察勘察？”

“不用不用，小CASE不劳您大驾。”郝帅说着，抬手也要拍我，我一闪，小子拍了个空，差点儿扑墙上。

“卧槽！”郝帅一个高抬腿，往前跨了一大步才站定。“差点儿踩炭盆里！”

“啥炭盆？”我问。地上什么都没有。

“唉？”郝帅原地转了个圈。“不对啊，刚这有个桶，里头好几块乏煤，进屋之前我还跟小宋说呢，这地儿家家土暖气，可太危险了。怎么这会儿没了？”

“对门拿出去倒了吧？”

“不能！他家没人，我们刚敲过了。”郝帅说着，又在对面门上敲了敲，一点儿动静没有。“刚就是，真没人。”

“中间回来过？”我问。、

刚站在门口那个派出所的兄弟回来了，答话说：“没有，我一直守在门口来着。”

“那桶让谁拿走了？”

“那桶让谁拿走了？”

我和郝帅齐声说。

乏煤？我在治安有个案子，就是乏煤引起的，当时小周说过，乏煤煤气含量特别高，有的人不知道，拿了就放炉子外头，以为没事了，结果反而更危险。

我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黄泽。我往楼上走了几步，接听，边说边上楼：“喂，你说。”

听筒里传出的，却是洪亮的声音，笑嘻嘻的：“裴队，我知道了，您要查杨滨，是李叔托你查的，对不对？”

我一愣：“哪个李叔？”

“还哪个李叔，食堂李叔呗，难不成是李副局？”

黄泽的声音传来：“你快把电话给我，键盘没跪够是吧？”

“等一下，洪亮，我现在问你，李叔怎么回事儿？”

洪亮顿了顿，问：“不是因为李叔发现他闺女跟杨滨处对象，才托你查他的底吗？等会儿，不是吗？”

黄泽按了免提，对着话筒说：“裴队，杨滨和李叔的女儿李檬最近联系很多，应该是在恋爱，但有一点很奇怪，杨滨经常切换服务器，变换IP地址，更换聊天软件，总之不像正常恋爱状态。”

“再查！”我不自觉提高音量，几乎喊出来。

“是！”黄泽应答。

洪亮急切问：“裴队，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我看向楼下，郗阳开了电/警/棍上的强光手电，几个人指着地面上的印记：“刚真有个桶，谁拿了？”

“杨滨可能要杀李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