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着小捷达赶到现场的时候，滕旭正坐在车里。

他的车跟肖映诚的同型号，也是台欧陆GT，不过肖映诚的是白色，滕旭的是蓝色。跟老板开一样的车子，算不算僭越？滕旭个鬼机灵，会犯这种错误吗？难不成，他跟肖映诚情侣款？

滕旭今天穿了一身西装，很高级那种，我有个特别爱撩女孩子的富二代同事，隔三差五就穿一身这种衣服跑单位来，女孩子们还都特别吃他那套，连霸王花雯姐都中招，她不肯答应小周，多半就是为了那小子。

一个秘书模样的人站在车门边儿上，大冷天的急得满头汗，他不住地跟滕旭道歉，说自己工作疏忽，没能及时通知他。自己家门口改单行了都没发现，还要秘书通知，看来今儿这小子的身份是总裁，还是傲娇型的，够他演的。

我过去，敲敲窗户：“聊聊。”

滕旭微微抬起眼，看着我，一副吊死鬼儿的表情：“是裴队长啊。我逆行，也只是由交警处理，怎么就劳烦到刑侦队长出面了？哦不对，是副队。”

靠……这小子竟然记仇了？想着除了在隋亮家老屋门口给过他一甩棍，在警大小花园揍了他两拳，我也没对他干过什么，这人真小气。

虽然得知郗阳是被他打伤才发烧之后，我一直想往死里揍滕旭一回，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有得是机会揍他。

“我们谈谈。”我说。

滕旭不肯下车。“裴队长，我有权保持沉默啊。”

不，你没有。我说：“那是米兰达规则，我国警方不用那个，你只有坦白一种选择。”

“我不！”滕旭挑挑眉，这就要开闹了。我心说小样儿的，老子治安混那么多年，撒泼耍赖见得多了，还治不了你？

我打量了一下他这车：“挺贵吧，收拾挺干净。”

龙城开春化冻，路面常有冰雪融化的水，车子在路上跑一天，没有不甩上几个泥点子的，这车龙骨却特别干净，想必从公司开出来的之前清洗过，可见这小子对它多爱护，就算不是亲自擦过，也是吩咐人收拾了的。

滕旭倒是激灵，立即发现了我的意图。

“你别打我车的主意。”

“我不！”我完全复制他的语气。“再嘚瑟，我把你整车拆了检查！”

“你敢？”滕旭急了。

“你猜。”我边说，边在手里掂搭我那小捷达车钥匙。

滕旭气得脸色都变了：“跟我谈？以什么身份？”

我抓住钥匙，胳膊抵在车盖顶上，俯身看向驾驶室：“以你未来主子老公的身份。”

“……”

“怎么着？不服气？”

滕旭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抬手打发了瑟瑟发抖的小秘书，问我：“去哪儿谈？”

我说：“办案区吧，我们讯问室新装修的，椅子舒服灯光好。你怎么了？不想去？”

滕旭又一次深呼吸，想必是很努力在克制：“我是要代表公司的，进公安局是会影响股价的。”

那不行，那可都是我家小百合的钱，不能受影响。我问：“咖啡店？”

滕旭点头：“可以。”

“其实做笔录不用一定在公安局，公共场所只要符合程序规定，都可以做笔录，所以不管我们在哪儿谈，理论上都跟你进办案区没什么分别。”

滕旭仰着头，那角度简直像要折断自己的脖子，他说：“那我也不去办案区！”

我俩到了咖啡店，就是我家附近商场的那个MiniToy，店员长得特别好看那家。我选他家，一是因为这儿比连锁咖啡店的人少，二是因为离家近。下午小百合跟郝帅组出了个现场，之后直接坐他们的车回家了，我也得赶紧回去，照顾我的小娇妻！

我俩一前一后进了店，随意点了两杯东西，滕旭先开了口：“我很担心小少爷的身体。”塞巴斯蒂安这就上线了？

“这个——”没等我说完，滕旭突然抬头，双目含泪，祈求似的看着我说：“您劝劝小少爷吧，少夫人！”

少你妹的夫人！滚！

“我说了，我是郗阳的老公，听懂了吗？”

滕旭面露难色，半晌儿，“哦”了一声：“这事儿怪我了，我一见您，老想起那天在隋亮那破屋，我家小少爷救您的帅气时刻！”

“……”

“而且裴先生长得这么好看，确实也有做端庄夫人的潜质。不如……”

不如当你大爷！

我打断他：“我们局办案区新装修的。”

“您……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微扬起下巴，眼睛直勾勾看着滕旭：“你再磨磨唧唧说我是少夫人我就请你去办案区‘笼子’里参观24小时你听见了吗？”

滕旭张了张嘴，没说话，最终叹了口气。

“有话直说，几个意思？”我问他。

“我说实话，希望裴先生不要介意。我——”

“我介意，你别说了。”我再次打断他，抬手看了一眼手环：“我时间宝贵，最多俩钟头。我问什么，你都老实回答，否则……”否则什么？我能拿住他什么把柄？威胁可不是什么高明的讯问手段，但那是对一般人而言，对待滕旭这个戏精，得特事特办。我接着说：“否则我跟你小少爷吹枕边风让他把你辞退了让你明天再也见不到他和你老板！”

“啊？”滕旭简直花容失色，看他那架势，就快从沙发上蹿起来了，不过他瞬间平静下来，恢复了死板老管家的状态：“裴先生，好手段。”

嗨，这才哪儿到哪儿。“第一个问题，”也是目前对我而言最重要的问题：“肖映诚真的能治好郗阳？”我得先保证小百合活着，别的，我可以都不管。

滕旭闭目片刻，睁开眼，说：“这就是我跟您讲的，希望您能劝劝小少爷。老板辛苦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些眉目了。”

“临床试验成功了？”我激动起来。

“是的，已经有一例治愈了。”

“真的？太好了！”妈的如果对方不是滕旭，我简直要跳过桌子冲过去抱住他了！

“但是……”

但是你大爷！“说！”赶紧的！

“但是治愈的是个孩子，小少爷这个年纪，恐怕……”

“你能不能一次说完，别老断断续续的？”

滕旭点点头，破釜沉舟似的：“除夕前，老板接小少爷回家，跟他说过治疗的事，小少爷不肯出国的原因是，是因为这台手术，成功便有了活路，失败，他可能下不来手术台。”

我登时愣住，鼻子陡然一酸，眼前瞬间聚起雾气。“所以那天，他跟肖映诚说，他要死在国内，死在我身边。”

滕旭点点头，他拿了餐巾纸，拭了拭眼角，不知是真的哭了，还是演得太投入。

郗阳的声音在我脑子里响起：“我才不要死在国外。我要死在你床上！”他大抵是对最坏的结局早有准备了吧。

滕旭跟我聊了半天，我大抵明白了其中原委。

肖映诚收养了一个小女孩儿，就是郗阳之前在他家见到的那个。那孩子是先天的DMDS，肖映诚找到她的时候，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肖映诚把她带回来，给了她新的身份。

“换梦剂”是误传，代号为cis-t1016的麦角新碱类新式合成物的另一个名字，其实是“幻梦剂”，因为它可以为记忆空白的人编制一个梦境，让他们不会因为迷失自我而发疯。

滕旭所讲的故事不长，只说了关于肖映诚这次想带郗阳出国看病的原委，还有零星关于cis-t1016的事情。他能告诉我这些，想必也是肖映诚授意的，我想了解更多的细节，滕旭却不肯再透露。

虽然信息不多，但如果滕旭说的是真的，那么事件的性质就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肖映诚不仅不是背后的鬼，还是救了这些孩子的大好人！

这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滕旭不能全信，但此事的确可疑，因为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就不难解释郗阳、张超、张雯还有我，所有这些人追查了这么久，却总是找不到肖映诚与这些案子的关联，因为他很可能压根儿就没关联！

“裴先生。”

滕旭的声音把我从震惊中拉出来，我抬起头，目光对上他恳切的眼神。

“什么？”

“手术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小少爷的身体，真的耽误不得。”

我心尖千头万绪，闭眼定了定神，说：“我会好好考虑。谢谢你。”不管怎么说，如果真的能救郗阳，谢谢你。

自从郗阳发觉自己似乎命不久矣，他在我面前就变得柔软起来，有时候特别黏我，就像雪嘉爱在他腿边蹭来蹭去地黏着他。

可雪嘉毕竟是个狗子，而郗阳可是个小狼崽子。这几天，我脑子里常常回放他在警大小花园里击倒滕旭时候的画面，郗阳的眼神里，闪着近乎奇异的光亮，那是狼咬断猎物脖子时候的狠绝。

郗阳不畏伤痛，亦看淡生死，我甚至觉得，如果他的武器不是电/警/棍，而是柳叶刀，那么小百合的绝技一定是见血封喉。

滕旭冲我咧嘴笑，那表情十分愉快，他说：“所以，我们家的小少爷，是不是很可爱？”

我怀疑郗阳那一棍，伤了滕旭脑额前叶之类的要害，导致这小子失去了思考能力，他真的觉得杀人不眨眼很可爱吗？

大概是看我半天没回应，滕旭转过头看我，问：“少夫人不觉得吗？”

少你妹的夫人！可我没发飙，因为滕旭接下来的话更让我震惊：“小少爷才刚十岁，就知道往老板茶杯里下蟑螂药了，是不是很可爱？”

可爱你大爷啊！你怎么看出这可爱的？你们家都是变态吧？

等一下。“十岁？”我问。

“对。小少爷在外头历经坎坷，十岁才回到老板身边。”

回……到？郗阳不是肖映诚捡的吗？

“郗阳回——家之前，发生过什么？”

滕旭端着杯子，刚要喝咖啡，微微蹙眉，听到我的问话，没喝，又放下了。他神情有种说不出的肃穆：“海城肖家惨案，裴先生听说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