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常听大人聊天的时候说到一句话：“龙城靠石家，海城靠肖家”，指得是这两城的经济，全指望这两家拉动。

至于我们裴家，虽然也经商，而且到我爸这辈儿也有点儿小本钱了，但跟这两家比则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一言以蔽之，我家做的是小买卖，他们做的是大生意。

介于此，我跟郗阳在一起之后，龙海两城一直疯传一条八卦：裴家大儿子入赘肖家小少爷了！我一口老血卡在胸口，喷不出来。平日里连瓜都懒得吃的我，没成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男主角，不对，是两位男主角之一。

不过这两家也都不怎么太平。前些年，龙城石家出了点状况，还牵连了我们队的一个副队，事情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也就不赘述了。跟龙城石家比，海城肖家的事儿更大，一场惨案，整个家族差点儿都没了，而且事情原委究竟如何，至今没个定论，总之后果是——肖家直系只剩下郗阳一人。

所以，郗阳为什么会有肖映诚这么个没血缘关系的舅舅？这事儿，得从郗阳太姥爷说起。

郗阳的太姥爷，海城肖家的老爷子肖宝林，早年是怎么起家的，众说纷纭，传得特别邪乎，比较靠谱的说法是，老爷子是勤勤恳恳开药铺白手起家的。

肖宝林……我突然想起滕旭说，我直呼肖家人的名讳不太合适，那我该怎么办？我太姥爷？还是算了吧，这会儿就先都叫名字吧。肖宝林的大儿子叫肖杰，二儿子叫肖勇，两兄弟的发展道路完全不同。

肖杰学医，是帝都学院路著名医学院的毕业生，公派留过洋，论文上过《柳叶刀》，属于学术型人才。要往深究，肖家跟童家交情从郗阳这辈儿就结下了，我觉得童老师愿意照顾郗阳，这也是一部分原因。

完成学业之后，肖杰便回国结了婚，还生了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取名肖映月，就是小百合的娘亲，我的亲丈母娘！对不起对不起，一说到郗阳我就激动，老是插播我跟这些人物的关系，还是先叫名字，叫名字。

跟肖杰一样，肖映月也是个爱学习的孩子，从小到大都不用家里操心，这一家仿佛有学医的传统，肖映月也读医科，不过这会儿肖家的经济条件已经不需要她高考了，于是她直接出国读书了。

我怀疑学霸特性是遗传的，郗阳妈妈成绩好，所以他也读博士，而我这个学渣完全赖我爸，至于我妹，她遗传的我妈。

还有一件事，跟我和郗阳一样，郗阳的爸妈、姥姥姥爷，都是在校园里恋爱的！这就意味着，他家有在学校找到终生伴侣的遗传基因呐！也就是说我俩也能百年好合呀！好想现在就回龙城结婚啊！

哎呀走神儿了！日常想媳妇，见谅见谅，我继续。

既然肖大主攻做学问，家里的生意总得有人照顾，肖老爷子当然就把家业交给了二儿子肖勇打理。

肖老爷子退休之后，肖家的一切大小事务基本都由二少负责，生意也愈发红火。随着肖家在海城的崛起，各种流言也不胫而走，极大的丰富着吃瓜群众的业余文化生活。

随便举一条例子，这肖家二少一直未娶，却有个儿子。照理说这孩子是肖家的小少爷，肖老爷子应该将其视为珍宝，但肖宝林似乎不怎么待见这孩子，把所有的疼爱都给了孙女。

这还不算完，二少一直为家族尽心尽力，就算孩子是私生，继承整个公司似乎有些名不正言不顺，那么好歹也该占一半吧？但是，肖老爷子却立下遗嘱，死后全部家业继续由肖二打理，在保证肖二一家吃穿用度的前提下，其余家产全部由肖大的子女继承。

正是基于此，肖家出事之后，才有了肖映诚不满家产分配问题，直接把爷爷、父亲以及大伯一家人全杀了的传言。

而事实上，肖老爷子的决定是全家商议后的结果，主张这么做的人正是二少肖勇，肖映诚也没有任何异议，原因很简单，肖映诚是肖勇保养的，在外风生水起的肖二少膝下无子，而且是永远不会有的。

肖勇受伤那年，他才刚满18岁，跟哥哥一样，他也考上了大学，并且很快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正是少年意气好时光。

那年暑假，在外留学的哥哥回国，肖勇缠着哥哥陪他去钓鱼，偏巧在遇上肖宝林的死对头。

对方二十多人，这边儿只有七个，其中还包括文弱书生肖杰、毛头小子肖勇，两伙打起来，肖家这边儿根本不是对手，很快落了下风，肖勇也给打了满头血。

肖杰知道不能硬碰硬，跟对方谈条件，意思万事好商量，让我们兄弟平安回去找老爸给钱。对伙老大本来都同意了，突然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非要让肖杰留下，说肖勇可以走。

少年靠在哥哥身边，鬓角的血迹已经被风吹干，伤口隐隐作痛，他咬牙挺着，看着对面肥头大耳的男人，目光毫不示弱。

“你回去吧小弟弟。”那人抽了一口雪茄，烟全喷在少年脸上。“回去告诉你老子，他大儿子我留一晚上，明天准保给你们送回去一个全乎人儿。”

肖勇的身子不住发着抖，一半是因为受伤之后，身体感觉冷，一半是因为怕。他当然怕，面前这帮人本就是亡命徒，这里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两兄弟今天要是真折在这儿，他们的爹都不见得能找到他们的尸首。

肖勇咬着嘴唇，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给咬破了，一股子腥甜充斥在口腔里，也让他瞬间清醒了很多。“你们让我哥走，我留下。”

肖杰刚要说话，手腕却被肖勇一把攥住。“哥，别争。去叫人。”肖勇小声在他耳边说。

他知道哥哥成绩很好，却不见得能跟这帮穷凶极恶的周旋，而如果他留下，说不定还能拖一会儿。还有，如果一定有人要出事，他不希望是哥哥。

肥头大耳笑起来：“小东西，老子看你还是个孩子，放你一马，你倒好，挺主动啊！哈哈！”旁边人跟着乐起来：“老大，这小子都不见得知道我们要干嘛！”一帮人笑成一团，肖杰还要坚持，肖勇狠狠捏了他一把：“哥，去叫人，救我。”

车子开远的时候，肖杰始终看着弟弟的脸，肖勇的目光平和，心中却比这水面更加惊涛骇浪。

事实证明，肖勇的决定是对的，他的确巧妙地拖延了时间，而肖杰也很快找到了帮手，回来救弟弟，两伙缠斗间，肥头大耳恼羞成怒，反手朝肖勇腿根捅了一刀。瞬间，血顺着腿流下来，肖勇只觉得温热，却感觉不到疼，他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的景象消失前，他看到哥哥冲向自己，但伸出手的时候，他已经看不到他。

后来，肥头大耳失踪了，肖勇退了学，出国治疗一年后回来，帮助父亲打理生意，再没进过校园。

肖勇没有结婚，也没有固定的交往对象，外界一直当他是个浪荡公子，却没有人知道他18岁那年发生的事。

从那以后，哥哥肖杰一直对弟弟很愧疚。虽然肖勇觉得，把哥哥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也很好，都是自家的血脉，没什么分别，但那年映月生日，晚宴之后，肖勇跟哥哥在阳台聊天，却发现哥哥偷偷抬手擦了擦眼角，他知道，这个心结，肖杰是解不开的。

那年，他领养了个小男孩儿。那孩子说他叫“小诚”，是哪个“诚”字，肖勇没有问，只是选了真诚的“诚”字给这孩子，因他以诚待兄嫂一家，诚心诚意希望他们幸福。

那孩子，就是肖映诚，是郗阳没有血缘关系的舅舅。

同时被肖勇带回家的，还有一个孩子，虽然那孩子名义上只是肖映诚的玩伴儿，但肖勇却给两个孩子同样的生活条件，两个孩子的关系也想亲兄弟一般，只差一个称呼而已。

肖杰本身并不需要什么孩子，有肖映诚这一个做幌子已经够了，至于为什么选这两个孩子，是因为他从这两个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和哥哥肖杰的影子。

另一个孩子的名字，是滕旭，但并非我眼前的。

“所以，诚少爷一直都知道，自己跟肖家是无关的，他也从来没想过要什么家产。他跟二爷一样，为这个家尽心尽力，但从来没有觊觎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面前这个自称滕旭的人说。

我手里的瓜子袋子早已经掉在地上，里头的东西撒了一地，我竟完全没有察觉。我早知道郗阳和肖映诚没有血缘关系，也猜测过肖映诚和肖家的关系，但这段兄弟情还是让我震惊。郗阳身上，承担了太多人的希望，从肖宝林开始，到肖杰、肖勇、肖映月，甚至可能包括肖映诚！

怎么会这样？二十年前肖家惨案，几乎灭门，肖映诚不是嫌疑人吗？为什么眼前的人却告诉我，肖映诚一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那他对郗阳所做的一切，又是怎么回事儿？

在弄清楚肖映诚的事情之前，有件事我得先确定：“你说，肖映诚和滕旭同年，一起被肖勇领养，那么你今年多大，你到底是谁？”

滕旭闻言，微微垂下眼眸，片刻，他抬起头，眼中闪过光彩。“谁知道呢？或许我太爱扮演，听了太多关于滕旭的故事，就觉得自己是他了吧。”

我没吱声。我小时候还幻想过自己是工藤新一呢，请问郗阳是毛利兰吗？滕旭大概也知道自己这个马虎眼打得太马虎了，轻轻咳了两声。

“好吧。”滕旭说着，就开始脱衣服，我都吓蒙了，赶紧站起来，瓜子踩得咔咔响。

“你要干啥？我可是你家少夫人！”我大概是急懵了，口不择言。

滕旭抬头看我，一脸茫然，突然，他一拍手，笑起来，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了！“我就说嘛！我家阳阳小少爷很攻的！”

“你等会儿！”哎呀我解释不清楚了。算了算了，先不管了：“你突然脱衣服，几个意思？”

“哦。”滕旭收起笑容，变得严肃认真起来。他卷起衬衫袖子，伸出胳膊：“我也不知道这身体是谁的，但是我记得自己是滕旭，就像死去的肖阳，记得自己是另一个郗阳一样。”

我应该上前查看的，但我却呆立在了原地。“你是……‘换魂案’的受害人？”

“算不上吧。”滕旭放下袖子，笑得轻松：“对于‘滕旭’这个身份而言，这是一次重生。”

我突感不寒而栗。

说实话，我很矛盾，在我接触的所有“换魂案”受害人中，郗阳的部分记忆不知真伪，但他的身份是真实的，其他人虽然记忆有损，但在我看来，他们都只是暂时被人洗脑过，他们还是从前的身份，但眼前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同。

或许从认识他的时候开始，他就叫滕旭，或许无论郗阳与肖映诚，人人都觉得他是滕旭，或许因为他本人就很认同自己是滕旭，我竟然一时无法区分他究竟是滕旭，还是某个不知名的被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