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娜的出现，就像游戏里遇到的NPC，给了一些提示，便匆匆消失了。洪亮问我，她的话能信多少，我说我得好好想想，脑子里有点儿乱。

说真的，我很累，像这样猜来猜去的谈话，总让我精疲力尽，我好想回家，抱着郗阳安安稳稳睡一觉。

“毕竟，肖家小少爷十岁就会杀人了。”杜娜的话反复在脑子里响着，我头痛欲裂。

我们是吃过早饭之后见的杜娜，回来的时候正是午餐时间，我没跟洪亮去餐厅，直接回了房间，一进屋就倒在床上，恨不得陷进床垫儿里去。

打开手机才发现，我有三十几条信息提示，除了两条是广告，其余的都来自裴欣。我随手一翻，第一条是“哥你在哪儿”，最后一条“行了不用了”。得，不用看了，省心了，遇事先拖一拖，总会过去。我直接返回界面，跳出一条郗阳的消息，我立即点开。

“师兄……有件事，没跟你商量，很抱歉。”

我心里咯噔一下子，正想着小百合出啥事儿了，第二条就跳出来：“我把你堂哥的男朋友叫到你家住来了……”

我心差点儿跳出来！当时我还不知道我堂哥的事儿，脑袋一迷糊当成我俩的媳妇在一起了，直接把电话拨过去了！

郗阳很快接通，我张嘴就问：“你刚才说把我堂哥的男朋友叫到我家住了，什么意思？”

“那个……师兄……”

你别叫我师兄！你现在要跟我嫂子住了，我得管你叫哥了！出个差，媳妇就跑了，我怎么这么惨啊……

唉，不对啊，小百合那么爱黏我，没道理喜欢别人啊，对，郗阳他只爱我，肯定是有误会。

我这边儿也缓过神儿来了，郗阳的另一条消息也进来了，他还在电话里支支吾吾解释，我开了免提，赶紧打开消息界面，打开他发来的消息：“你堂哥受伤了，不想让小嫂子知道，拜托裴欣，裴欣找不到你，就跟我说了。”

擦！我媳妇好善良！世界真美好！

郗阳说了一大通，终于算是解释完了。“就是这样，我不知道我说清楚没有。事情有点紧急，没经过你同意，就……”小百合的声音委委屈屈：“师兄你是不是生气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外人来家里……我……”

“咳咳。”我打断他。“我刚刚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呢。”

“啊？什么话？”

我重复：“你刚才说把我堂哥的男朋友叫到我家住了，什么意思？”当然这次换了绵软的语气。

趁他还没动静，我立即埋怨道：“怎么就是我家了？那不是你家吗？你应该说，把咱嫂子请到咱家来住几天，对吧？记住了吗？”

郗阳那边还是愣愣的，我心里打鼓，也不敢多说话，我本来就没什么表演天赋，再加上尴尬，多说多错啊！

郗阳半晌儿才出了声：“师兄，你真是这个意思吗？我怎么听你之前的口气……”

“当然是这个意思！”我嘴硬：“你先跟雪嘉说好，那可是咱自家亲戚，别让他惹事儿哦！”

“好！”郗阳的声音很是愉快。“对了，你刚刚在忙吗？一直打不通你电话。”

“郦城这边山区，信号不好，估计我刚待的地儿正好没信号。”

对不起小百合，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郗阳不疑有他，跟我聊得很开心，我心中愈发难过。照理说，我是他男朋友，就应该百分百相信他，可是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杀过人，我该怎么办？

“对了，你今天是不是还要去找童老师？”我问。

“下午。他约了好多专家，有两个从国外回来，航班延误。”

“好的。”我说。

“别紧张。”我又说。

“没事的。”我继续说。

“师兄？”

“啊？”

“你怎么了？”

“哦，没事。有点累。”

“你见到杜娜了？”

“恩。就是跟她说话，很累。”

郗阳笑起来：“有收获吗？”

“算是吧。电话里，不方便说。”

“恩。”郗阳信了。“我这边还有事，晚些再聊哦！”

“好。”我还是不放心：“从童老师那儿出来，给我打电话。”

“放心吧！”

“恩。”我说：“小百合，我爱你。”

妈的，我竟然脸红了！我他妈怎么这么没出息？幸亏不是视频。

郗阳顿了片刻，声音里都透着笑意：“我也爱你！”

我一辈子爱你！

我这边儿刚挂断，就有人按门铃，我问是谁，答曰客房服务，我一猜就是滕旭。

“这么快就改装服务员了？”我开门，看着他，也不让他进屋，滕旭有些囧。“我变了声音的。”

我抽了抽嘴角，就算扯出一个笑吧。当年在治安的时候，每次查旅店敲门的时候不都是这句，换个地儿还能让你把我给唬住了？

“肖映诚找我？”我问。

滕旭摇头：“是我自己想来的。我可以进去聊吗？”

我来回看了看楼道，没人。我说：“不行。”

滕旭刚要迈腿，闻言悬在半空，不知往哪儿落了似的，犹犹豫豫看着我。

滕旭到底把脚收了回来，说道：“我没有害您的意思。”

废话，你打得过我算的，我是怕你一进屋，我忍不住揍你。

“想聊什么？你先简单说说，我看看值不值得我去趟楼下咖啡店。”

滕旭叹了口气，半天不开口，我就要关门，他这才急了，赶紧说：“是小诚的事！”

小……啥？

说完，他自己也懵了，愣愣地站着，跟雪嘉不想洗澡却突然被我浇了一身水时候的表情一样一样的。

“我刚才……说的是……”

“我听见了。”抱歉，招警是测听力的，我听力贼好。

滕旭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我可以进去说话了吧？”

我想了想，好吧，毕竟可能要有大新闻，我屋里有瓜子。

“喝什么？”我问。冰箱里什么都有，滕旭可以随便拿，反正我最后全会挂肖映诚账上。

“有养乐多吗？”他还真点了。

我看了看。“没有。椰汁儿对付一下？反正也是乳白色的。”

滕旭微微睁大眼睛，很快恢复如常：“白水吧。”

我给他拿了瓶矿泉水，递给他：“你爱喝乳酸菌饮料？整反差萌吗？”

滕旭接过来，没开封，就放在桌面上，问我：“那是什么？”

怎么解释呢？我说：“没事儿，不重要，我妹妹总这么说话，我偶尔学两句。”

“是说不合时宜吗？”

“大概吧。”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这词儿啥意思。

“我也觉得奇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喝这个，有时候觉得自己从小就这样，但又记得自己小时候什么零食也没有。”

“记忆有时候不准。”这是我最近常常思考的一个问题。

滕旭点点头，算是赞同了，继续说：“杜娜已经离境了。”

“恩。”我说。“你吃瓜子吗？”

“……”滕旭愣了愣，问：“什么意思？”

“字面儿意思，问你吃不吃瓜子。”我把袋子递给他，在他面前晃了晃，里面的瓜子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滕旭愣了半天，没接，我估摸他这意思是不吃，就又收回来，自己抓了一把。“唉，你接着说啊。”

“我刚才说，杜娜离境了。”

“我听见了，然后呢？”

“然后？您不好奇？或者说，不想把她抓回来吗？”

“这是郦城地界，属地管辖。”我懒洋洋回答，把瓜子扔回袋子。

“所以，龙城的刑警就不管了？”滕旭的脸上写着两个大字——震惊，我感觉他很快就要开始批判我不作为了。这小子还有没有个当反派的自觉了？

照理说，我没必要跟他解释，但如果我不说点儿啥，他可能会怀疑我啥也不懂。我可是郗阳的男朋友，我得给我家小百合长面子的！于是我说：“这事儿不明摆着吗？杜娜把见面地点选在郦城，说明这是个她认为安全的地方。她的势力在境外，肖映诚的势力在海城，那么郦城是谁的势力范围？”

滕旭想了想，摇头：“不明白。”

“郦城公安局啊！”

“什么？势力范围？公安局？”

不然呢？“你就非要往非法的方面考虑吗？就不能想想人民公安也是武装力量？”我见滕旭一脸懵，只好进一步解释：“杜娜从入境、停留到出境，全程受郦城市公安局监控，可以说是很守规矩了。”

“所以呢？”

这小子平时猴精的，是真的没听懂还是装的？我又说：“你老板这次是不是也规规矩矩，住店登记了？”滕旭点头，我继续：“这俩人可都不是那遵纪守法的主儿。”

滕旭嘴角抽动了下，像是强忍着情绪，我得赶在他失控之前把话说清楚了。

“杜娜接受监控，因为她要拿到那本证件，证件是昨儿晚上阮英剑给肖映诚的，但审批权限在厅里不在郦城局。上周郦城局破获的贩/毒案件，抓到的大毒枭就是杜娜的一个哥哥。把这些事情联系起来，我猜，肖映诚是在帮潞城局干活吧？唉我问你话呢，干嘛像见了鬼似的看着我？”

滕旭调整了一下表情，但还是很惊讶：“裴队是怎么猜出来的？”

我说是猜就是猜吗？这叫推理，推理好吗？不过我之前确实不能完全确认，毕竟很多事情都是涉密的，即便是同行，潞城局的人也不会对我讲，所以我刚才用疑问句，是真的想要得到滕旭的解答，还好，他一句话，把他老板给卖了。

滕旭说完，自己也意识到问题了，赶紧拜托我别让肖映诚知道。

“好说好说。”我做慈眉善目状：“你先告诉我，小诚是怎么回事？”

滕旭闻言，下颌线紧绷。“还是没能绕过那个话题……”

“恩，要不是你嘴瓢了，管肖映诚叫小诚，我都不会让你进来。”

“……”滕旭顿了几秒钟，总结道：“裴少，您有时候说话非常伤人。”

“这不算什么，我能句句扎心，要试试吗？”

“不了不了，像您这么恶毒的刑警也不多。有时候跟您比起来，我感觉自己拿的都不是反派剧本。”

我点头。“活得真实点儿，别老想着演。”

“这是我的乐趣所在。”滕旭扬扬嘴角，笑得没什么温度。

“你应该当演员，对了，我堂哥……”曹，我让他带跑偏了，差点儿就开始唠家常了。“咱俩还说不说正事儿了？不说我要睡午觉了，我快累死了。”

我这就要送客，滕旭连连摆手：“别别别，我是真心想请您帮忙。”

“劝郗阳？”我问。杜娜任务没完成，他来接班了？

“不是，是劝劝肖……小诚……”

滕旭声音越来越小，到后两个字，已经细若蚊足了。我掂量着他俩的岁数，滕旭看起来撑死二十五，肖映诚四十多了，这俩人啥情况？我要脑补年下攻了！谁知滕旭一开口却是：“我和小诚，是在孤儿院认识的。”

我看着眼前的人，分明一张童颜，却时常冒出老气横秋的词句，他离我很近，却又仿佛很远，这种感觉很奇怪，似曾相识。

联想到他之前的种种，一个想法出现在我脑中，把我自己雷了个外焦里嫩，但我又不得不往这个方向想。“你到底是谁？”我看着对面人的眼睛，一字一句：“或者说，你的身体，和你心里认知的那个人，分别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