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头万绪，只要找到一根线头，便可以拔起一串。

通过密钥记录，我们很快锁定了刘向南户籍照片的修改日期，查了出勤表才发现，内勤当天请假，办理业务的不是她。

内勤姐姐不在的时候，替班的是个协警小妹妹，现在已经离职了，好歹人在龙城。我同事联系到她，小姑娘吓坏了，赌咒发誓不是她做的。

可常住人口库里的照片确实是她在岗时被篡改了，小姑娘急得满头汗，苦思冥想找不到答案。她总不至于是随手改了就忘了，难道是操作失误？如果是那样，那可真是天大个乌龙。

“不可能！”面对曾经同事的问话，小姑娘涨红了脸。“我工作的时候很认真的！绝对不会出错！”

“要怎么办？”民警挠头。

小姑娘不认输，盯着那照片看了好几分钟，一拍脑门：“我记得他！”

“记得谁？刘向南？”

“不是不是，我记得照片上这个人！他总说晃眼睛，不看镜头，眼神往下飘，我给他拍了三四次都不通过，我都加班了，最后才勉强选定了这一张。呐，你们看，他眼神还是有点往下。”

“可找到他有什么用？照片又不是他换的。”

“有用啊！当时除了我在，李檬也在帮忙。”

“谁？哪个李檬？”

“局食堂李叔家女儿。”

“她怎么在窗口？”

“等她对象啊！”

在场民警无不心中一震，接着，就听到小姑娘倔强的声音：“李檬可以证明我没有操作失误！”

说完，民警们都愣了，所长拍了拍小姑娘的头，什么也没说。

李檬当时等的人，就是杨滨，更准确的说法是，她借口等人，以帮忙的名义混进了户籍窗口。

为什么在派出所等加班的刑警？这是由市局和木西所的位置决定的。

龙城市公安局，位于龙城市木西区，当初考虑综合办公、提高办公场所使用率等多种因素，把市局东配楼给了辖区派出所，派出所与市局共用办案区，日常也在市局食堂吃饭。

有时候我加班，在办案区做笔录，郗阳在办公室等我等得无聊，就去派出所大厅看片儿警处理案子，偶尔还凭借他神奇的说服力，帮人家调解调解纠纷。

在小百合的帮助下，辖区有三对纠纷夫妻顺利离婚，还揪出了一起常年家暴案件，男的被拘了之后，女的送来一面锦旗，现在就在法医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上书八个大字——“医者仁心，一刀两断”。

说到媳妇我就停不下来，我刚才要说什么来着？哦对，办案区。

因为市局和木西所共用办案区，李檬就借着等杨滨的机会，到派出所户籍窗口“帮忙”。平日里，李檬与这里的协警小妹妹关系很好，小妹妹对她不设防，这才被钻了空子。

后来，我们也在对李檬的问话中，证实了这一点，不过，她受谁指示，又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身体状况的原因，李檬没办法表达，回应我们的只有眼泪。李婶得知真相之后，当场哭到晕死过去。

我们把希望寄托在杨滨身上，然而他对于谁是刘向南都不知情，但有一件事引起我们的注意，杨滨承认当初李檬帮刘永找工作时候，那份所谓的招聘广告，是王小山让他带给李檬的，其中缘由，他说他并不知晓。

杨滨做了李檬和王小山的联络人，却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在这一次的交流中，我发现杨滨有所改变，他再也不会是我们身边那个少年了。这一切无可厚非，无论是什么人，身陷囹圄总会有变化，除了叹息，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另一边，网安的监控显示，顾子俊的生活与普通大学生别无二致，课照上，歌照唱，朋友圈照常抱怨食堂。那个戏剧比赛，他真的参加了，还拿了奖，只不过并非一人分饰两角，而是找了搭档。

我们始终盯着顾子俊的一举一动，而刘永再次不知所踪才是真正棘手的。

刘永的所谓出去旅游，没有身份证登记购票或者住店信息。据李叔说，刘永上次来他家里，跟他提起过，一路上都是打车或者坐大巴，住的也是不正规的民宿。若他真的这么做，加上现金结账，确实很难找到痕迹。更惊悚的是，我们拿照片让李叔李婶辨认，他们指着刘向南的照片，笃定地道：“这就是老刘！刘永！”

刘向南和刘永，难道是同一个人？那广阳人民医院里，死于肾衰的究竟是谁？

又一场案情分析会，得出的结论是——顾子俊模仿的就是刘向南的声音，刘向南很可能尚在人间，因此现在的重点是找到刘向南。

我说过，不指望郗阳能从一捧骨灰里发现什么，但现在问题是，我们连骨灰都找不着。刘向南媳妇说过，她把丈夫的骨灰撒在伊里河了，我们现在最担心的，是她把别人的骨灰给扬了。

这之后，我们有了个没啥用的发现，那就是小商店买沥青的视频。黄泽费尽了千辛万苦，终于把数据恢复了，结果分辨率本就不行，加上摄像头常年不擦，上头积了灰，只能看出个大概身量，压根儿看不清脸！

不过一旦有了嫌疑人，看啥都像是这人干的，我怎么看这影子怎么像顾子俊。洪亮看了半天，依然不能确定，后来全队都来看，都说实在看不清，没法确定。

我想到之前，我师傅跟我说，郗阳对待“换魂案”的看法可能偏激，任何事他都容易往肖映诚身上想，或许这次我也先入为主，可我依然觉得，肖阳的死跟顾子俊有某种联系。如果羽毛和沥青真的代表惩罚，那么对肖阳的惩罚，会不会也与顾子俊有着某种关联？

当然，这时候，这些只是我的个人猜测，十年警龄带给我玄妙而无用的警察直觉，对，无用的，因为没有证据。

一忙就是好几天，一转眼，距离顾子俊被带回来，已经过去一礼拜了。这一礼拜，我就没有一天睡得安稳。

下午，跟我师傅汇报完，我脑袋晕晕沉沉，一回到办公室，就看到孙宇又在吃雪糕。见我进来，这小子立即蹦跶到我跟前，递上一根，扭扭捏捏地不说话。

我看看雪糕，又看看他。“顾子俊又来了？”

“啊不是不是！”孙宇摇头如拨浪鼓。“这次周哥给的。”

“小周？”这比顾子俊还稀奇！我接过雪糕，掂量了一下。“得，这次被药死的风险更大了。”

孙宇一听，脸都吓白了，黄泽笑起来：“裴队逗你呢。”

孙宇要哭：“你们别这样，我每天吃狗粮就够辛苦的了，我不想再洗胃了……”

顾子俊确实没给大家下药，我当时也没想到黄泽如此仔细，真的带着孙宇去洗胃了。不过也好，让这小朋友长长记性，免得以后再把案件进展随意透露出去。

我剥了雪糕纸，咬下一口，还不错，下班儿给小百合买点儿。

话说最近没去商场，不知道那个跟白兔糖合作的冰淇淋还卖不卖了，有点儿想看小百合吃冰淇淋了。咦，画风好像不太对啊！

我咬着雪糕，想起小周狼哭鬼嚎骂我有病的样子，啧啧啧，这小子终于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了！这年头当个好人怎么这么难？我掏出手机，叼着雪糕给小周发了条信息：“不客气。”这小子秒回：“滚。”我懒得再理他。

翻开我跟郗阳的聊天界面，消息还停留在两小时之前，有人游泳淹死了，郗阳跟着治安出现场。夏天就这么不知不觉来到了，而等到盗窃案高发的时候，就快过年了。

等一下！别人区分四季，靠风花雪月，我区分四季，靠哪类案件高发？！

我擦我擦，我简直有病！跟我交往一定很无聊！完了完了，我抬手揉了揉额角，要怎么哄我家小百合开心？

给他做饭！我做啥他都闭眼吹，这也看不出来他高不高兴。带他看电影！哪儿有时间去电影院？看那个投影仪！唉我又想起那天的小电影，郗阳说里头的演员还不如我，哈哈哈我有点儿高兴呢！

思来想去一番，我感觉郗阳还是滚来滚去的时候最开心，特别凝血障碍问题被童老师基本解决之后，这小家伙就更……

“然哥想什么呢？嘴角快扬到眉梢了！”

我一抬头，就看到一张神采飞扬的脸。之所以说神采飞扬，主要是他眉毛挑得太厉害，简直一跳一跳的。我说：“张超，你调龙城来得了。”

“好意思说我？”张超往沙发上一坐，拎起桌上的雪糕，剥开就往嘴里送，咬下一大口，咽下去还吧唧吧唧嘴，才继续道：“你家郗法医还回海城局不了？我前天遇见他主任了，人家可说了，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巴巴的盼着郗阳回去呢！”

“那让他等着吧。”我媳妇已经够累了，活多就更不能回去了！“唉对了，你前天不说要回潞城，怎么没走？”

“还不都是因为许朋。”张超挠头：“原先吧，我们都以为许朋死了，月月就给他买了个墓地，建了个衣冠冢。结果现在，又听说那小子活了，这墓就很尴尬了！”

“那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要我说就留着呗，等许朋哪天真死了，再给他埋进去。”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儿，情敌绝对是全世界最恶毒的生物。

张超还在叽叽喳喳：“哎你说，现在房价涨那么厉害，墓地是不也能涨？要不咱们投资几个？以后自己用也行啊，能升值不少呢！”

“投个屁的资，阎王爷能让你回本儿？再说了‘活人墓’是违法的，想啥呢你？”

“唉你这人真没意思！我就这么一说，你竟如此正经，跟你搞对象得多无聊？”

卧槽？张超这小子，莫不是看出我刚刚所想了？怎么净往我痛处戳啊？

“我说你——”

“唉我去！”没等我说完，张超突然鬼叫起来：“我才看见，你这黑眼圈怎么这么重？你是不是又纵欲过度了？”

“咳咳咳咳——！咳咳！”张超话音刚落，那边儿就传来孙宇惊天动地的咳嗽。“咳咳！对不，咳咳对不起！我呛着了！”

张超直起身子，脖子都僵了，眼睛里写满了求放过！“哥！我没看见这孩子在屋，他桌子上东西堆得太高了……”

“其实还有一个。”黄泽从三台显示器后面探出头来，笑眯眯看着张超。“嗨，张主任好啊！”

张超开始发抖了，勉强对我挤出一个微笑，拧巴至极。

没等我说话，张超先开口：“别骂我！我骂不过你！”

我说：“好。祝你永远没有纵欲的机会！怎么了？看什么？眼睛疼？你也没有黑眼圈啊！”

张超让我气得直冒烟，狠狠咬了口雪糕，才算好些了，又继续开始烦人：“我听说，不光许朋活了，刘向南也活了？要不你上医院上班去得了，你这体质，起死回生啊！”

“滚犊子。”我随手丢了支飞镖，钉在他身后靶子上。

张超成功激怒我，笑得贱兮兮：“怎么还发火了？我这说的实话！”

我说：“没发火，我这是陈述句，相当于‘送客’。”

“别啊！我这千里迢迢的跑一趟，你咋都不问问我有啥事儿呀？”

我脑袋瓜子迷糊。“别学我说东北话，啥事儿你赶紧说！”

张超嘻嘻地笑，雪糕吃完还嗦了嗦那木棍儿。“唉你猜猜，我在墓地瞅着谁了？”

来劲了这是。

我问：“阎王爷？黑白无常？牛头马面？”

“你滚蛋！你不是怕鬼吗？怎么还没完了？”

“那你非让我猜墓地里遇见谁。”

“不猜就不猜，我碰见顾子俊了，他——”

“谁？！”

我和黄泽、孙宇同时站起来，张超咬着个雪糕杆，抬头惊慌失措看着我们。

“不是，你们干嘛这么激动？等一下！”张超脸色瞬间煞白“顾子俊不会是死了吧？真的变成鬼了？我真见鬼了？”

鬼你大爷！我揪住张超问：“他去那儿干嘛？”

“去那儿能干嘛？上坟呗！难不成遛弯儿？”

“然哥。”黄泽把显示器转向我，满眼担忧。屏幕上的一个小点，一直没有动，显示地点是顾子俊的学校。

“到底什么情况啊？”张超懵了。“你们脸色怎么都这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