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从去年冬天开始，整个刑警队都很忙。

案子不破，压力巨大，好在雯姐带着专案组，这大半年里，抓了不少“换魂案”的嫌疑人。

每次一有收获，郗阳都很激动，跑去办案区看情况，却都是耷拉着脑袋叹着气出来。落网的净是些跑腿儿的“小鬼”，郗阳惦记着揪出主谋，惦记着肖家的悬案，惦记着肖阳的死，却始终没有任何线索。

他不说，但我握住他冰凉微颤的手指时，我知道他很急。郗阳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他在害怕，怕还没找到真相就不得不离开。

有天，在睡梦里，郗阳声音急促地喊：“我不能死！不能就这么死了！”惊醒之后，他茫然地看着我，我赶紧别过头，趁着抽纸巾的空档抹了一把眼睛，才转头给他擦眼泪。

郗小骗子跟我说，他梦到论文一直改一直改，就是不通过，就急哭了。我说他不能够，我差不多。郗阳突然想到我的警硕论文，开始催我多读文献，不能再搞英汉互译糊弄事儿的小把戏，一直叨叨到再次迷迷糊糊睡着，仿佛小小管家婆。

我关了灯，指尖轻划过他的眉毛和发梢。借着纱帘筛进来的月光，我看着郗阳，他窝在我怀里睡着，似乎安心了许多，我却一夜无眠。

刘向南的死，如今看来，疑点颇多。作为“换魂案”的重要人物，同时也是与肖阳有密切关系的人，刘向南“借尸还魂”将有可能改变我们的侦查方向。

在请示过柳政委之后，我们这组的工作重点，放在了追查刘向南与刘永的情况上。

我师傅再三叮嘱我要小心，因为上次中毒，到现在，他还不得不每天喝童老师配的药。可是，平白受了这么多苦，他却依然没能把握住机会，真正追到媳妇，但我师傅很自觉，他显然已经把自己摆在我岳父的位置上了，让我千万保护好郗阳。

想到肖映诚猝不及防落下的眼泪，和那句真相对死人有什么意义的质问，我突然觉得，带着郗阳一起追查，是不是做错了？

可犹豫一闪而过，小百合坐在副驾，手指习惯性的搓着我送的那枚老土的金镶翡翠，转头看向我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种错觉，觉得他就是我的，有我在，就一定能护他周全，从我们牵手的一刻开始，就注定永远不会分开！

直到我独自开着小捷达，在落日余晖中回到我的老破小，打开厨房的小门，面对一屋子冷清，回头发现身边没有那个长得清心寡欲，却粘着我没完没了的人。

“师兄。师兄你在听我说吗？”

“啊？”

“师兄你最近怎么了？总是走神儿，吃东西也不专心，在想哪个小妖精？”

去刘永家之前，我还是决定，先带郗阳吃饭。天大的事情对我而言，都没有小百合的健康重要。可惜吃饭的时候，我还是走神儿了。

我夹了块鱼，确认没有刺，放在郗阳碗里，逗他：“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我想等他撅嘴了，就说想他这个小百合精，还要笑他昨天晚上缠在我身上，小兽一般发出呜呜的低吟，眼角带着泪花，像带着露水在风里轻轻颤动的小百合。

我这儿正组织语言呢，郗阳冷不防来了一句：“这锅鱼，有一整条吗？”

我垮下来，揉了揉眉心。看来吃醋不如吃鱼有吸引力。

我拿勺子在铁锅里搅了搅。“抽条了？”想到有些法医把鸡骨头拼起来的梗，我看了看锅，这大鱼剃了些骨头，郗阳想要求证，还真挺难。

小百合扒拉着鱼肉，喃喃说道：“师兄，我最近总觉得，曲老师实验室的标本，好像多出了好几瓶。拼在一起，大概够一个人了！”

“难怪你找不着他，说不定他杀人分尸，然后潜逃了。”我随口接道，随后发觉，吃着饭呢，我说什么呢？

小百合一脸严肃，我心里咚咚打鼓，他却没继续，吹了吹我夹给他的鱼肉，塞在嘴里，吧唧吧唧嚼了半天，咽下去。看来甭管什么场景，都不能打扰到郗法医吃饭，不错不错。

郗阳咽下鱼肉，点点头：“藏尸藏在明面上，这是个好主意！”说完又塞了一口鱼肉，认认真真嚼起来，咽下去。“可是尸块还好说，骨灰要怎么拼起来？师兄，你说呢？”

“我？我……”我说啥？我以为他会说，我要是想别的小妖精，他就把我摆在实验室里，一罐儿一罐儿的。“你说那个曲老师是专家，可童老师也不错啊！”

“童老师当然好！可是术业有专攻，童老师经手的案子，跟骨灰相关的不多，我参与的也就一起。”

“当时是怎么鉴定的？”

“那个案子比较简单，家属只是怀疑那不是骨灰，要求鉴定。”

“所以只要判断出那是人的骨灰，不用区分是谁。”

“刘向南这个，就难很多。”小百合拧着个眉：“当时我要是没晕倒就好了，切他一根手指头来，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这……我媳妇这么狠吗？

不过说起来，小百合很久没这么直接了，他原本就是这样的啊！要死了？得换个肾？拿我的！把实情说出来！如果当时能预料到可能有问题，我毫不惊讶他会从那尸体上切下一根手指头。

“剪头发不行吗？”我还是要挣扎一下的。

小百合也难：“刘向南那会儿没头发啊！”

经过郗阳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了，刘向南当时整个人浮肿得厉害，我看了一眼，自然没把那长相和我们局食堂的师傅联想到一起。不过刘永在我们局干活那会儿，头发还是挺浓密的。

为了刘永、刘向南这兄弟俩，我们组最近可谓是忙成一团了。黄泽尽可能收集了刘永的所有信息，洪亮、孙宇等一帮兄弟也重新走访了刘永在公园管理处的同事、李叔、李婶以及我们局食堂的员工。

除了我们，图侦的兄弟们也很忙，把重点时段、重点路段的监控重新详细过了一遍，筛查了一些疑点。广阳区的同事又调查了一遍医院的医护人员，连我妹都问了。裴欣那个神仙，拉住我同事的衣襟凑上去，小声说：“嘘——我是卧底！”给我同事都整蒙了。

至于顾子俊那边儿，为了不打草惊蛇，能暗地里查的我们都查了，该盯着的我们也一直没有放松，可他就那么安安静静上着学，与每个平凡的大学生别无二致，日子过得再正常不过了。

顾子俊发小广告那事儿，商家已经确认了，确实雇了他。商家当时提出的是在路边宣传，至于为什么在小区里，是顾子俊提议的，说要扩大效果，商家也就同意了，但我们并不能据此认定顾子俊有嫌疑。

即便我认定，顾子俊就是替刘向南跑腿的，可有一事依然无法解释：刘向南作为研发人员，本身就掌握着最核心的秘密，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雇人来偷一个密钥，还让顾子俊冒险去接头？

吃完饭，我就把郗阳那个鱼块够不够一条鱼的梗给忘了，郗阳却还在一直默默琢磨。

我带着郗阳，去找刘永的房东和邻居，以期得到线索。结果，刘永的房东依旧在强调定金不退，邻居夫妇也依然热情，但他们都没给出什么有效信息。

虽然我很想证明，刘永的邻居、李叔和李婶他们后来见到的“老刘”，都是刘向南而非刘永，但是他们谁都没发觉异样，于是我也就什么证据都没找着。

我俩跟邻居老两口俩唠了半天，他俩还是那么健谈，但反反复复也就那么几个主题。

妻子说老刘上了岁数，就该买下房子，找个老伴儿，稳稳当当过日子。丈夫就说老婆说得对，但是人总不能都做一样的选择，不成家也是正常的。

妻子说老刘说他免疫不行，好像是身上缺个什么零件儿，怪可怜的。丈夫就说老婆说得对，但是人总不能一直健康，保不齐有小病小灾的。

妻子说老刘回来那趟，看起来精神多了，但还是没买上这房子，看来是让旅游给耽误了，没赚到钱。丈夫就说老婆说得对，但是人总不能一直想着赚钱，看老刘那样子也还挺快乐的，快乐最重要。

我一直点头，觉得他们说得都对，但是，真没啥有用的线索！

于是我准备告辞，今天权当带小百合出来吃鱼了。

我刚表示要走，老太太突然笑眯眯看着我，说：“裴队长啊，我上次就想问你，没好意思。那个，你有女朋友吗？”

啊？！这……让我如何回答？我有男朋友。

问题刚飘进耳朵里，我瞬间感觉身边的温度骤降到冰点以下！小百合还在撵着他的金镶翡翠百合坠子，一脸的风轻云淡。

“我没有女朋友。”我话音刚落，没等说下句，只听“咔嚓”一声，郗阳把链子扯断了，站起来就往外走！我就知道，他风轻云淡，我就要完蛋！

我的小祖宗你听我说完话啊！

我赶紧补充道：“我是说有媳妇了有媳妇了！”

我把话撂下就要去追小百合，感觉衣服挂到什么，一回头老太太正拉住我的衣襟。

“唉……那太可惜了，我还想着给裴队长介绍一个呢，我牵线，还没有不成的呢！”

她老公乐呵呵拉住她的手，握在手心拍了拍：“人总不能一直如愿，对吧？我看那小兄弟东西坏了，还挺着急，路口就有金店，赶紧去修修吧！”说完，老头冲我挤挤眼睛。

郗阳说要回去查点东西，我看他着急，也就没提修坠子的事儿，直接开回了家。

进门之后没等我说什么，郗阳摸摸雪嘉的狗头，敷衍了一下，换了衣服直接往地上一扔，就把自己关回了小书房。

直到后半夜，他才轻手轻脚回了卧室，掀了被子往里一钻，再往我身边蹭蹭，很快就睡着了。得，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了。

打那天开始，郗阳就不肯再跟我出去跑了，我招呼他一起，他不理，每天就待在法医办公室不肯出来，直到下班时间过了好久，才揉着脖子出来，每天吃食堂，也都是在我看着的情况下匆匆吃两口，心事重重也不怎么说话。

我就特后悔，本来那会儿想逗他，想看他吃醋着急，然后说我有老婆，再看他小脸蛋红扑扑的模样。然而我完全失算了，我忘了我家小百合就不是那嘤嘤嘤的性子啊！

就这样，我在煎熬中过了好几天，每天的内心戏都很足，甚至连他穿衣服的颜色都偷偷地分析过，还找我妹请教遭遇冷暴力怎么办。

裴欣就特别不屑，说：“不知道啊哥，我老婆可温柔了，冷热都不跟我暴力。”我想锤死她，却不忍心让我可爱的妹媳妇当寡妇，于是忍了。

“我觉得吧，嫂子不是那样的人。你跟他聊聊吧，说不定不是冷战，是误会呢？”

我深以为然，于是第二天……

我正在法医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背后突然响起一个阴阳怪气儿的声音：“嘛呢裴队长？！”妈的吓我一跳！

小周不知道什么时候晃悠到我身后！这小子怎么练的？走路没动静呢！这是皮鞋吗？跳芭蕾舞用的吧？

接着就是一顿絮叨：“刑警队没事儿是吧？案子都破了是吧？嫌疑人都找着了？有空跑我这儿来鬼鬼祟祟了？”

小周这小子个儿不高，站跟前儿跟我说话，仰着个脖子往上看，如同翻白眼儿，瘦削的身子隐藏在宽大的袍子下头，衣服晃来晃去，乍一看跟吊死鬼儿似的。

我怕鬼，但我会怕他？开玩笑！

我说：“我看我媳妇！”

理直气壮！你有媳妇你也去看啊，你有吗你有吗你有吗请问？

小周白我一眼，眼珠子都快翻出来：“还看你媳妇呢！要不是你废物，找不出证据，郗阳还用累成那样？每天对着一堆骨灰，没完没了，要是我，这会儿都让粉尘呛死了！”

我顺口说：“你不会戴口罩？”

“戴口罩这么长时间都缺氧了！”

“你滚蛋！”

我没时间跟他扯淡，我媳妇要缺氧了，我得给他拽出来人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