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百合！”我推门儿就进，把小周本人，连同他那句“唉我让你进去了吗”一起拍在了外头。

郗阳正在看X光片，听到动静，回头看我，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媳妇竟然没戴口罩，那我还人工呼吸吗？

“师兄，你怎么来了？”

小百合放下片子，脚下一蹬，在转椅上头转了一圈儿，嘴角翘起来，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都变得亮晶晶的！

不行，还是得人工呼吸！

他不需要，我需要！

我几步跨到他跟前儿，捞起来就亲。小百合先是一愣，很快搂住我的脖子，还拿舌尖刮我的上牙膛，刮得我连心都跟着嘴痒痒。

看来媳妇是不生气了，我暗自思忖，果然想要哄好我家小色魔，还得是以出卖色相为主。

等我放开小百合的时候，他小脸儿红扑扑的，成了山丹百合，我急救措施没学好，人工呼吸差点儿给人整缺氧了。

“师兄，你怎么来找我了？”

“我找媳妇不应该吗？”

“可是，师兄很少来——这儿。”小百合伸出手指，晃一晃，就晃到那排大冰柜的方向。

我喉头动了动，心中默默念叨，希望各位看在我媳妇的份儿上不要吓唬我，让我在媳妇跟前儿有点儿面子。

我实话实说：“我来哄你。”

“哄我？”小百合那一脸真真切切的疑惑，我一看就是装的！小样儿我还不知道郗小骗子？这就是闹了脾气还不想承认，等同于得了便宜还得卖乖。算了算了，我当老公的，他给我个台阶我就自己下了吧！

“没事儿没事儿，日常哄媳妇。”我说，目光扫过他的工作台。“这么多！”郗阳不是在看一张X光片，是在看一堆，跟小山似的一大堆！“这什么玩意儿？小周那兔崽子敢这么压榨你！灰姑娘后妈让挑豆子也没这么干的啊！”

我说着就要转身去抓小周，却先被郗阳抓住了。我低头看到他的眼睛，眼神中带着点儿急切，带着点儿慌乱，带着点儿委屈。奇怪，郗阳明明抓着的是我的手，可我被他抓住的却是心。

“不是周哥，跟他没关系。”小百合微微蹙着眉，见我停下才放松些。“师兄你怎么总是爱冲动，你这样子，每次有任务我都很担心，你知道吗？”

我知道吗？我现在只知道，这只小百合精太会说了！我就势把他搂在怀里，心就安定下来。我不止一次感慨，得亏郗小骗子不是犯罪分子一伙儿的，否则故事的结局一定是我死在他手里，并且心甘情愿。

“可是媳妇你怎么这么忙？”

郗阳桌上，除了X光片，还有一台显微镜，旁边有好多小格子，每个格子里有一小块物件。

那小格子我从前见过类似的，我读本科，就是在外语学院那会儿，有阵子女孩子们特别热衷于做小手工，把许多五颜六色的小珠子串起来，做成小饰品。

别人家媳妇的小格子里，装着花花绿绿的小珠子，我仔细看了看，我家媳妇的小格子里，装着各种形状的骨头渣子、骨头渣子，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大概也是骨头渣子。

我瞬间明白了，除去冰柜里的，这房间里除了我和郗阳，还有一个人，正铺在郗阳的工作台上。

不管他是刘永还是刘向南，回想刚才我在亲吻郗阳时候不老实的手，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有什么发现吗？挖尸小能手。”我坐在椅子上，拉过郗阳，让他坐在我腿上。我俩就这么腻腻歪歪，对着一桌子的骨灰说话。

郗阳摇摇头，但并不灰心。“目前还没有。”

“看来有目标，是要找什么特定的东西吗？”

“对。我之前就在琢磨，怎么才能证明这份骨灰的身份，如何认定他是刘永，至少证明这不是刘向南。那天，师兄带着我去刘永邻居家，那位阿姨提醒了我，我想试试看。”

阿姨？提醒他啥了？我努力回忆当时的场景，连桌上套装茶具上的花纹都记起来了，也没想到哪句跟骨灰有关。

当然也不用我多问，小百合提醒道：“阿姨说，那老刘的身体不好，气色很差，免疫也差，好像是缺个什么零件儿。”

这个我记得。但缺什么也没用啊，都烧成灰了，要说他多个什么机械心脏之类的，说不定还能查出来。

郗阳继续道：“我当时就想到，脾脏切除可能影响到免疫。”

“你说刘永做过脾脏切除手术？”

“或者是别的手术，或者，并没有手术，我只是猜测。”

“我让大黄查！”

“别麻烦黄哥了，我已经问过他了。刘永的医疗资料基本是空白的，可我还是觉得，这是个路子。”

郗阳往前探了探身子，拿小镊子取了一块骨头渣，放在显微镜底下，转头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师兄，我给你讲个好玩儿的案例啊！”

“有鬼吗？”我得先问清楚。小百合的“好玩儿”通常都不是通常意义下的“好玩儿”。

郗阳笑起来，没搭我这茬。“之前，有个大妈，老伴儿骨灰被偷了。”

等会儿！这剧情，怎么这么熟悉？莫不是给我送鸡蛋的大妈？

“后来呢？”我问。

“后来追回来了啊！哎呀这个不是重点。”

这个当然是重点啊媳妇！看我看我看我！那就是你机智勇猛又能干的老公找回来的！

郗阳似乎完全没有看出我微笑里深藏的功与名，还在继续说：“追回来之后，儿女怀疑这不是他们父亲的，最后请出童老师鉴别。”

当初要不是那个大妈拽着我，非得给我鸡蛋，我开会就不会迟到，郗阳就不会注意到我，也不会被我“蛋掉了”的笑话逗乐，不会在散会之后留意我跟兄弟们嘻嘻哈哈，不会有后来种种。果然天道如此，我俩就是命中注定啊！

“师兄？师兄你在听吗？”

我低头，小百合正在看我，手里还拿着个小镊子，晃来晃去。对，就是他那把不知道夹过多少人骨和人肉的小镊子。

看着他晃晃悠悠，我突然在这时候感觉心中一暖，为我们之间发生过的所有巧合感到庆幸。冥冥中自有天定，他就是我该爱一辈子的人，这感觉真好。

我拿过他的小镊子，放在桌上，拉过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你说，我听着呢。”

郗阳抿了抿嘴唇，小眼神儿四处闪躲。“师兄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哪儿还有心思说了……”

我：“……”

知道我俩为啥不能在卧室聊案子了吗？这不能赖我！

色归色，小百合还是很有正事儿的。

郗阳继续道：“借着那次的机会，童老师带我去殡仪馆学习。”

殡仪馆？？？

学习？？？

“哦对了，我就是因为那件事才认识曹经理的。”

其实媳妇，你知道吗？你也是因为这事儿认识我的。

“那时候我第一次接触骨灰，我发现那里边除了骨灰，还会有一些……怎么说呢，就是杂质。比如我这颗牙。”小百合说着，张嘴指着自己一颗牙：“等我火化了之后——”

“你等会儿！”我一把拉过他的手，塞在自己怀里。“不准拿自己举例子。”

郗阳很苦恼：“这明明是现成的好例子……”见我不肯放松，只好妥协。“好啦，就是说，火化之后，骨灰里的许多杂质会被挑走，比如人造的牙冠，但是固定牙冠的牙桩会在火化过程中被打碎，因为不是铁制的，用吸铁石也没办法去除，就留在了骨灰里。牙桩没有标准尺寸，都是牙医为病人订制的，所以，如果能从骨灰里找到牙桩，就可以对比死者生前的X光片，一旦吻合就能为死者确定身份了！”

“好主意啊！”我摩拳擦掌：“来！老公陪你一起找！”

郗阳无动于衷：“但是刘永和刘向南，都没做过人工牙冠，我只是想拿我的牙举个例子，说明骨灰里还会有别的杂质。”

我……

好的媳妇，你讲的专业知识我好不容易听懂了一回，还毛用没有，真棒，真好，真优秀！

“所以，媳妇你现在找啥呢？”

小百合回答干脆利落：“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笑容僵在脸上。“但是找一找总比干呆着要强啊！”小百合自有道理：“我是法医嘛，就只能对着骨灰了，至于其他的，不是还有师兄吗？”

小百合看着我，满眼都是信任与崇拜，我收回目光，默默心虚，随口问：“那你要在骨灰里找什么？总得有个目标不是。”

“恩！”郗阳点头：“你跟那老两口说话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真的有外科手术切除过什么器官，那这份骨灰里会不会有什么金属杂质？”

“切除？为什么会有金属？”

“是用来封住血管的小夹子。跟牙桩一样，尸体火化和后续处理中，这些小夹子可能被粉碎，混进骨灰里一起装进骨灰盒。但如果有的话，通过X光仔细找，还是能找出小碎片的，就能对确认死者身份有帮助！”

我家小百合真聪明！我简直要欢呼！还得是我家“挖尸小能手”！

“你怎么想到的？”

“就是我们去刘永邻居家，师兄跟老两口聊天的时候，啊不是……”小百合赶紧闭嘴，支支吾吾起来：“那个……师兄，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媳妇你干啥了？你别委委屈屈，你干啥了老公都原谅你！我本来想挑挑眉毛逗逗他，可是郗阳表情很严肃，我这心里也就跟着打起鼓来，忘记了以拙劣的搞笑手法掩饰紧张，郗阳似乎受了我的影响，就更严肃了，小脸儿都憋白了！

“小百合你说，我听着，你放心，我不生气。”就算你买基金把我的“老破小”赔进去了，我也会原谅你，只要你爱我。“说吧。”

郗阳抿了抿嘴唇，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个小物件儿，默默放在我手心里。“我当时一边想事情，一边摆弄着小坠子，结果一激动，一个不小心，就把师兄送我的链子给扯断了……”

我：“……”

难道不是因为吃醋了、生气了、要闹小脾气了吗？!

“师兄我不是故意的，我一直很珍惜的……我本来想着得空去修好，不让师兄发现，可是最近太忙了，我没空去修，怕你以为我弄丢了，只好告诉你。师兄你不要生气。”

我脑袋里嗡嗡的，感情儿他那会儿是拽断链子怕我看见，才匆匆跑了？

“小百合你等会儿，我问你，你当时听没听老太太在跟我说啥？”

“啊？啥呀？咋地啦？”郗阳又跟我学东北话：“我没注意啊，你和那个阿姨唠啥啦？”

“啥也没唠。”我说。

我蔫儿了，真的，我眼中跌宕起伏的爱情，原来只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小百合除了床上爽，全程压根儿就没参与是吗？

“师兄你生气了？”

“没有。”我摸摸他小脑袋上的呆毛，每次他剪完头发就变成这样，真是个倔强的小伙子。我看着他铺满一桌子的骨灰，再看看他泛红的眼眶，那哪儿是委屈？他分明是累的。

一盒子骨灰一块一块地查看，只为了那万一存在的线索，为了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如此令人崩溃的工作量，换成我恐怕早就掀桌子了，可是郗阳就这么默默扛了下来。

若他之前征求过我的意见，我是一定不会同意他这么干，没日没夜，耗损身体，所以，这才是他这几天躲着我的原因吧？

“真的有希望吗？”我问，或者说，自言自语。

郗阳却很乐观：“有啊！只要我足够仔细，总能发现点儿什么的！”或许是担心我阻止他继续，为了让我信服，小百合开始给我灌鸡汤：“有时候我也在想，我的人生难道不够绝望吗？可是很奇怪，我想放弃的时候，总好像听到有人跟我说‘不能放弃，只要活下去，就永远有可能’，真的，我听得到，那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不是我的自我安慰。”

我点点头，心里暗暗笑着鸡汤效果不如小百合迷魂汤的效果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或许有人真的这么跟你说过呢！”

“也许吧。会是谁呢？我爸？真正的滕旭？”

“你得叫那个滕旭舅舅。”我捏捏他的小耳朵。“也可能就是你舅舅肖映诚呢？在你快坚持不住的时候，在身边陪着你，给你安慰的，或许就是他。”

郗阳没接我的话，半晌儿，轻轻靠在我肩膀上，闭上眼睛。

这对舅甥的关系太复杂了，各种浓烈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比我和郗阳之间的爱情还复杂。

某天我回爸妈家吃饭，饭后跟裴欣一起洗碗，聊起肖映诚和郗阳的事儿，我本来想吐槽一下，结果这死丫头眼睛一听，都亮起来，说要站这对舅甥CP！

我给她气死了，说那我就把张雯姐的资料发给她媳妇，让她看看世界上帅气的女孩子多得是，然后嫌弃死她！

我俩在厨房互扔百洁布，结果俩人全让我妈撵出去了！

“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俩没流（liu）儿的？以后年节假日，媳妇们回来就成，你俩不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