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MDS没错了。”医生递上报告书：“肖先生，这孩子，跟小少爷是一样的。”

肖映诚看着病床上沉沉睡着的孩子：“已经发病了？”

“还没，发烧只是因为感冒，但DMDS病人本身抵抗力就低于平常人，这孩子又严重营养不良，他到底是能扛过去，还是就此……就只能看造化了。”

“造化？”肖映诚眯了眯眼睛：“我不信那玩意儿。推药吧。”

“您是指，是指幻梦剂吗？肖先生，那药剂量太猛，有害成分还没能完全分离出去，这孩子还没发病，完全可以——”

“推药。”肖映诚不容置疑，医生也不便多言。他听说过这位肖先生的作为，为了财产血洗全家，还拿自己的亲外甥做了第一个试验品，想必这孩子对他而言，也只是个试验品。

推药的时候，肖映诚全程在场，他看着那孩子在疼痛中惊醒，因为药物作用颤抖抽搐，再次疼晕过去。他始终站着旁边，面无表情，仿佛看着一只实验鼠。

“真是冷血。”小护士偷偷议论，肖映诚全不理会，他的心思都在这孩子身上，所以他全程监控数据，就如同郗阳每次接受注射时候一样，四小时的注射过程他不允许有丝毫闪失。

用药之后，郗阳的记忆出现片段和空白，但这孩子的情况更加严重，清醒之后，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肖映诚不知道他在外漂泊了多久，口音也很杂，分不出是哪里人。最棘手的是，这孩子因为记忆空白时常陷入恐慌，他无法定位自己的身份，不知道如何与其他人相处。到后来，这孩子每天早上醒来给自己编一个身份，弄得照顾他的佣人们晕头转向。

《马丁的早晨》是部可爱的卡通片，马丁每天早上换一个身份，全世界都自然而然接受他的身份，完成一天的生活，但得了DMDS的孩子状态却非常危险，如果不及时干预，他早晚要崩溃。

为此，肖映诚找了很多医生和心理学专家，其中就包括王小山。

彼时，王小山正郁郁不得志，便把这当成是翻身的好机会。

“既然肖映诚想念弟弟，不如投其所好，送他一个弟弟！”揣着这样的心思，他提出构建虚假记忆的想法。

这想法王小山计划多时了，尽管他胸有成竹，却一直没有机会尝试，因为改变记忆从某种程度上讲，就是改变一个人的人生，没有多少人会愿意。

肖映月生前就坚决反对这么做，因为一旦技术被不法之徒利用，很可能会导致无辜的人受害。后来一系列的换魂案也证实，肖映月的担心是对的。

但是肖映诚应允了。

不论怎样他都要试一试，这孩子的身体状况渐渐恢复，但精神状态却越来越差，有时候半夜惊醒，胡言乱语。

某天晚上，佣人突然发现小孩儿进了厨房，就跟了进去，竟看到他找了一把水果刀对准自己的胳膊准备划，佣人吓疯了，想要夺走又怕误伤到他，满屋子的佣人手忙脚乱，直到肖映诚赶来。

他跑得很急，睡衣都没来得及穿，赤着上身走到小孩儿面前。

“危险啊肖先生！”佣人立即提醒。

肖映诚抬手，示意他们退下。这小孩儿虽然有时候不清醒，但不知怎的，对肖映诚有种莫名其妙的信赖，或许他潜意识里记得这人救了他。

“你要干什么？”肖映诚问，声音很轻，很温和。

小孩儿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刀子。“我是假的。我不是真人。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机器人。”

周围顿时一片唏嘘，肖映诚回头微微眯了眼，屋内立即按下静音键一般。

肖映诚转过头，看着小男孩儿：“为什么？”

小男孩儿认真说道：“别人出生时候是婴儿，机器人就不一样了，生下来就这么大。”

“谁跟你说的？”

小孩子摇头：“没有人说，我自己知道，我不用‘长大’，我生下来就这么大”

肖映诚明白，小孩子想说的，是他没有小时候的记忆，才误以为自己出生就这么大。

“那你拿刀子干嘛？”

小男孩儿挽起衣袖，展示他手臂上的注射痕迹：“所以我得看看，这里边是不是电路版。”

“哈哈！哈哈哈！”

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肖映诚竟然笑起来，他笑得灿烂，像是看到儿子懂事了一样欣慰：“你真的，你真的……哈哈！”

真的什么？没人知道，满屋子的佣人和手下没一个知道自己老板在说什么。

肖映诚抬手，摸了摸小男孩儿的头：“滕旭的小脑袋瓜里，总有奇奇怪怪的主意。”

“我吗？”小男孩儿满脸疑惑。“疼——嘘？那是我的名字吗？我的代号？”

肖映诚还在笑，他抬手取下小男孩儿手里的刀，佣人赶紧接过来，都松了一口气。

“从现在开始，你要永远、永远记得，你是小旭，滕旭，是我弟弟，是我最——最——最重要的人。”肖映诚看着男孩儿的眼睛，语气轻柔，似乎是想把世间全部的温柔都给他：“谢谢你回来。”

“所以我们分开了？”

“对。是暂时分开了。”

“那我的身子变小了？”

“也可以这么说。或者，你可以认为，你只是换了个身体。”

书房里，一大一小两人对面而坐，谈论的事情听起来天马行空不着边际，却又好像能解决眼前的问题。

“人的基因，本源归于一处，人与人的不同在于精神，遗传密码不重要，你认识到自己是谁，才是最重要的。”

肖映诚自顾自说着，眼前的小孩儿认认真真点头，仿佛懂了什么大道理。但这其实是他瞎编的，他鬼主意最多了，只要能哄住小孩儿，让情况稳定下来就好。

肖映诚拿了一瓶乳酸菌饮料，插了吸管递给小孩儿：“给，你最喜欢的。”

“我？”小孩儿有些好奇，伸出小手接过瓶子，往里看了看，像是牛奶，他裹了一口，酸酸的，带一点甜，这东西他好像很久之前喝过，并不是很喜欢。

“喜欢吗？”

小孩儿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笑嘻嘻说：“喜欢！”他说喜欢，男人果然就笑了。男人笑的时候比冷冰冰的样子可爱。

“后来我们分开了一段时间。”男人继续说：“然后你生病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你回来了，一切都好起来了。”男人俯下身子，看着小男孩儿：“小旭最相信哥，对不对？”

那孩子也抬头看着他，眼睛里带着光亮：“恩！小旭最相信哥！”他放下饮料瓶子，一把搂住男人的脖子：“哥是小旭最——最——最重要的人！”

那天之后，肖映诚同意了王小山启动试验，再后来，张越就拥有了属于滕旭的记忆片段，他跟着肖映诚的叙述和王小山的暗示，以滕旭的视角过了一次别人的生活。但没有人知道，他并不是认同了自己的身份，而是在那天，选择了接受那个男人的安排。

那个在外人面前始终端着架子的男人，为他心急到打着赤膊匆匆跑来，在所有人畏惧他手里锋利的水果刀而不敢上前的时候，走到他身边，告诉他，他是他最最最重要的人。

从那天开始，还是孩子的张越就已经决定，不管这个滕旭是谁，他都将以这个身份活下去，陪在这个男人身边，再也不要让他如此心急失态，再也不会让他失去最最最重要的人。

海城，肖映诚的别墅，佣人们早就收拾好，各自回房眯着，却都不敢睡，如往年一般枕戈待旦，却始终不见老板房里有任何动静。

像往年一样，张越立在门口，如同随时待命的侍卫。

他留意着屋里的动静，想着明天的离别，心中泛起阵阵酸涩。从还是个孩子时候开始，他就下定决心，要做一辈子的事情，到现在，就要到头了。他不是没有努力过，他默默陪伴过，天南海北地追逐过，始终没能有个结果。

有些爱，真的就无法替代吧？一生一次，一次一生。

张越这儿正伤感呢，肖映诚卧室的门忽然开了。

肖映诚探出头来，往走廊两边看了看，做贼似的。

张越有些看不懂了，他跟着肖映诚十多年，也没见他如今天一般行为诡异。

“咳咳！”肖映诚清清嗓子：“你，进来。”

“啊？”

“啊什么？进来陪我喝一杯。”

肖映诚的要求，张越向来是不会拒绝的。

“没有下酒菜。”肖映诚说着，从花瓶上掰下一块来，直接放在嘴里。“明年别买这东西了，不好吃。”

不好……吃？他的小诚是怎么了？张越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你是不是特开心？”肖映诚没头没尾问了一句。“愣着干嘛？我说的是外语吗？”

张越摇头似拨浪鼓。但是他确实没听懂。开心什么？跟他的小诚一起喝酒？开心啊！他恨不得喝交杯酒啊！可是，在滕旭的忌日一起喝酒，真的开心吗？接下来，小诚又要为那个人伤心了。

“我问你呢，每年在外头听我狼哭鬼嚎，是不是特开心？”

“啊？！怎么会！没有没有！”

“没有？没有还年年来听！”

“不是不是，我怕你伤到自己！”

“伤到自己？我哪年受过伤？倒是你，笨得要死！”

肖映诚说着，脑子里猝不及防就出现他摔倒在张越身上的画面，突然就脸红了。

张越当然看见了，脱口而出：“你真好看。”

肖映诚就慌了。“你喝多了。”

张越晃了晃酒杯：“我还没喝呢。”张越说着，往肖映诚身边靠了靠：“你真的很好看。”

“我靠你没完了是吧！”

肖映诚跳起来！他有些后悔让这混蛋进来了，郦城那天的情况历历在目，这大狗子嗷呜嗷呜地扑上来，按住他的后脑一顿猛亲，亲得他近乎缺氧差点儿晕过去！

太可怕了！肖映诚这么想着，看张越的眼神里都带了畏惧。

“你回去休息吧，我也不喝了。”

这小子的眼神儿里分明燃起了小火苗，肖映诚得快点儿跑，否则他过一会儿就有被烧死的危险！

“小诚！我想跟你说——”

“别说了！”肖映诚突然从沙发上弹起来，无意间碰倒了那糖做的花瓶，哗啦一声摔了个粉粉碎，音效还是很逼真的。

楼下的佣人全都坐了起来——老板开始疯了！

夜深了，雨停了，肖映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看了看表，已经三点了。他猛地坐起身，掀开被子，拉过睡袍，胡乱穿上，趿拉着拖鞋就出了门。

“咣咣咣！”

张越一开门，就看到肖映诚气鼓鼓站在门口，睡衣胡乱披在身上，雪白的脖颈再往下——竟然看到一片白花花的胸口！就快看到小红点了！

“你往哪儿看呢？”眉目一瞪，肖映诚又要发火。

张越赶紧收了目光，可眼睛却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最后只能盯着天花板。该用什么称呼？他想了半天，最终还是由着自己了：“怎么了小诚？”

“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啥？”张越低下头，不明白肖映诚大半夜突然来砸门，竟然是为了问这个！

“我说话不说二遍！”

“啊好好好！”张越连连点头，心里却偷笑，媳妇的毛病都是他惯得，他开心。“我是想说，我这次去潞城，想看看那几个换魂案的受害人。如果家长同意，我想带他们回海城治疗，说不定咱们的新药对他们有帮助。”

换魂案？受害人？治疗？新药？

“怎么了小诚？”

“我以为……”

“以为什么？”

“没事！没事了！我就是不喜欢有人说话说一半！你以后注意一点儿！”

张越不自觉扬起嘴角，点头应是。

“行了，说明白就行了，睡吧。”

肖映诚说完，转身要走，却被一把拉住了，他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在张越怀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