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久没唱山歌的罗连秀感到今天唱得特别好，特别尽兴。以前她经常在山上一边砍柴一边放开嗓子唱山歌。自从嫁到郑屋后，唱山歌的机会少了，她只有独自一个人的时候，还是会轻轻地哼几声。

她在料理陈月娘时，经常轻哼山歌，缓解月娘的疼痛。有时在寂静的夜晚，她的歌声不大，却能让半个福兴楼的人听到。起初是一些工作人员悄悄靠近房间门聆听，后来一些能走动的伤病员也挤过来，或扶着门板，或抵着狭小的窗户静静地看着罗连秀唱山歌。

罗连秀会唱山歌的名声很快传遍整个大楼。有的红军伤病员见到罗连秀走进楼，就会喊:“来首山歌”，弄得罗连秀满脸通红。

最近前方不断传来战斗胜利的消息，送来的伤病员也大大减少，紧张而忙碌的医务人员因此轻松了许多。在罗华功院长的倡议下，医院后勤决定今晚举行篝火晚会。在遴选节目时，大家首推罗连秀的山歌。

退场下来的罗连秀举目四望，没有看到陈月娘，她感到很奇怪。下午罗连秀和她说起晚上举行篝火晚会的事时，陈月娘脸上还露出欣喜的神情。最近以来，随着病情好转，陈月娘的情绪也好转了许多，每天见到罗连秀，她总是“阿姊、阿姊”地叫着，叫得罗连秀心都快融化了。

罗连秀以为，今晚她唱山歌的时候，陈月娘肯定会出来观看。可是直到结束，她也没看到月娘的影子。

走进病房，罗连秀看到病床上的被子折叠得整整齐齐，床头的那件军大衣不见了。罗连秀清楚地记得，陈月娘到医院后，有次做完手术，虚弱的她把军大衣交给罗连秀清洗，并对罗连秀说:“阿姊，如果我的伤好了，我要穿上它重返战场；如果我死了，请你帮我把它交还给部队。”

罗连秀当即轻轻捂住她的嘴，安慰她安心养伤。

小陈走了。罗连秀马上反应过来，她跑到门口，从门卫口中得知陈月娘和郑成荣去他家了。

不可能，这肯定是假的。罗连秀说，因为她知道郑成荣的父母今天被医院安排去挑粮食，要明天才能回来。

哎呀，小陈，你身体还没恢复，怎么可以走呢？不行，我不能让你走。罗连秀赶紧返回楼里的篝火晚会现场。人群中蓄着山羊胡子的罗华功院长正看竹板表演看到起劲，听了罗连秀的汇报，他消瘦的脸上严峻起来:“这个小陈，怎么回事，谭军长反复交代我，要等她身体彻底恢复才能回部队。她怎么就不听呢?再说一个人回去，多危险啊。”

罗华功马上把警卫队长陈茂山叫来，吩咐他马上带一个班的人员，去追赶陈月娘:“尽量劝说她回来养伤，确实劝说不了，务必把她安全护送到谭军长的部队。”

罗连秀自告奋勇一起去追赶。

当陈茂山他们即将抵达金和与十田交界的那个山顶时，前面突然传来数声枪响。陈茂山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他说声:“不好。”带领战士们迅速冲上去。

在路亭边的路上，夜色下，陈月娘一手捂着胸口，一边依旧往路亭里射击。陈茂山的部队一起朝路亭旁的灌木丛扫射。灌木丛里传来几声惨叫，而后灌木丛激烈地抖动起来，一阵慌不择路的窸窣声过后，陈茂山他们的子弹打过去，已经悄无声息。

陈茂山跑过去，亭子左外侧的沟里躺着两具尸体，靠山的灌木丛下，一个人蜷缩着身子，在痛苦地呻吟。陈茂山一把拎起他，原来他的手脚都中了子弹，鲜血汩汩流淌。陈茂山一边吩咐战士为他包扎伤口，一边厉声问他是从那里来的?

原来这正是一伙西虎民团，他们获悉郑屋举行篝火晚会，觉得是偷袭的好机会，当他们看到陈月娘和几个孩子经过，看到陈月娘穿着军大衣，断定是郑屋红军医院出来的红军，于是决定抓住他们询问情况，没想到他们的枪杆子被陈月娘发现，这才引起了双方的交火。

这时陈茂山突然听到郑成荣哭喊声:“小陈姐姐，小陈姐姐。”

罗连秀坐在地上，冰冷的石板路冷得她下身发酸，她怀里搂着陈月娘，声音哽咽着说:“你这妹子，不听罗院长的劝阻，硬是要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回去见他。”

月色清冷，陈月娘的眼睛慢慢睁开了，她看着罗连秀，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缓慢地说:“阿姊，感谢你这么久以来对我的照顾，本来想尽快返回部队的，没想到这个愿望无法实现了。”

罗连秀紧紧地攥住陈月娘的手，忍不住“呜呜呜呜”地哭泣起来。

陈月娘又把目光转向围在她四周的郑成荣和他的小伙伴们，用微弱的声音说:“荣古子，你，你们以后一定要参加红军，消灭敌人，建立苏维埃国家……”

四周的枫树此时好像突然一阵颤栗，挂在树上的已经干枯的枫果飒飒落下，落在地上，发出阵阵轻柔的翻滚声。

陈月娘在急促地最后几次呼吸后，头一歪，双手软软地舒展、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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