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心灵成长小组是方凌带领的，他盘腿坐在地板上，其他小组成员也都围坐一圈，这是他征求大家意见后决定的。本来是可以坐凳子的，这次他们想如此，觉得更加自在舒适，那就这样吧。今天的成长课题是——我的兄弟姐妹。

方凌先让大家都简单说说自己家庭情况，一般第一个开始说话的总是于叶，她皮肤很白，一双丹凤眼，笑起来有种淡雅的气质，尤其嘴唇鲜艳，让人一见她的模样便生爱慕之心。只是她美丽的唇总不停开启，把控全场，总想第一。

“于叶你这个行为背后是什么？”方凌工作时与平时判若两人，专注认真，沉稳老练，与他年龄不符。

于叶看看方凌缓缓地说：“我是家里的老大，母亲还告诉我出生时，因为我是女孩，所以奶奶说，人好不如命好。妈妈便在生完我回去的路上，三九天，地排车，抱着我，默默流泪，因为比我大十几天的两个孩子都是男孩，所以我要强，也想自己像个男孩。”

于叶说着，另外七人都安安静静地听。

当沉默下来时，于叶就紧张，赶紧再找话题，可是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就在那里笑着。

当她刚要带着笑说下去时，方凌告诉她：“不用笑。”

她一愣，觉得自己一说话就笑笑，仿佛这样就不会让人讨厌，此刻被方凌看透了心思。

“大家有什么想反馈吗？”

每次都呆在一个角落的单少鹏此刻看到于叶反应后：“我感觉那种笑有些假。有点讨好对方的感觉，让人无法说拒绝的话，不是有句话叫——伸手不打笑脸人嘛，感觉不真实。”

于叶第一反应就是反驳：“我不是那样的人！这次一起成长才第三次，你不了解我的地方多了！”

突然，于叶又愣住了，她为什么立即反驳？

年龄比较大些，满头白发的徐大姐：“小叶，你别激动，让大家都说说，你再一起激动。”

空气瞬间轻松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

“于叶的反应本来就很正常，我也不很喜欢别人贴标签。”

“于叶的反应说明她自己在意，不在意怎么会那么敏感别人的评价呢？”

……

当慢慢安静下来，方凌看了一圈，最后看着于叶，并让她站到中央。让所有人都过去拥抱她一下，并说一句：我喜欢你本来的样子。当大家依次走到于叶身边并一边拥抱一边说着刚刚的话，徐大姐还专门拍拍她的后背。不知道为什么于叶突然哭起来，泪水决堤，无法抑制，有人想给她递纸巾，方凌摇摇头，大家就安静地等她哭完。

“谢谢大家，谢谢你们能接受我本来的样子，我有时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外人看起来我很热情，其实心里很害怕，害怕对方否定自己，害怕自己把事情弄砸，总是小心翼翼观察对方后再行动。”

“于叶你辛苦了。”当方凌说出这句话时，于叶有哭起来，这次哭得更厉害，仿佛只有通过泪水才可以表达出近三十年的委屈，这些泪水也只是她心中泪海的几滴。

“我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了，可能从小就这样吧，我很希望自己是个男孩子，那样的话妈妈就不会伤心了。我爱妈妈，我希望妈妈能开心。后来弟弟出生了，我感觉妈妈真的开心起来。可是我有时却感觉到孤独，那种孤独是一种你是多余人的那种孤独。所以，我无法接受父母把所有的精力和爱都转向了弟弟，于是我总想吸引父母的注意，总在观察父母，并做些他们高兴的事，并想成为他们心目中的那个样子。”当说到这里于叶好像没了力气，无法再讲下去。

大家都没有吭声，也不知道该怎么应答这个懂事辛苦的小姑娘。

“突然有天父母问刚刚放学的我想要个弟弟吗？我当时觉得挺好的，结果第二天家里就多了个婴儿，那就是我弟弟，其实之前妈妈躲了很久，可是我不知道，爸爸告诉我妈妈回老家住一段时间。从此，妈妈从早到晚就让我让着弟弟，因为他小。从来不要求他做什么，所以我就感觉妈妈偏心。幸好爸爸喜欢我，才能觉得家里还比较平衡。”

方凌接着说：“是的，多子女家庭中每个孩子角色不同，位置不同，父母养育方式也不完全相同。就是要注意不要偏袒，有问题让孩子自己解决，多引导合作。这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庭位置，也就有自己的价值感。你来排排你们家里每个人的位置吧？”

于叶点点头：“爸爸、弟弟、妈妈、我。”

“看来你的位置是不在自己的地方，妈妈和弟弟的位置也不在合理的地方。”

突然一向沉默寡言的乔兴说话了：“方老师，你想说顺序应该是：爸爸、妈妈、姐姐和弟弟对吗？”

“是的，不过不是应该，‘应该’这个词换成‘可以’试试看。”

“家庭合理的序位可以是爸爸、妈妈、姐姐和弟弟。”乔兴很瘦，手指修长，眉毛和头发都很厚很黑，说话的声音也很低沉。

“为什么这样排呢？”单少鹏也有些疑惑，谁小不是谁优先吗？

“一个家庭中如果想稳定良好，父母关系高于亲子关系，这是健康的家庭模式。就像倒三角一样，大家各安其位，就会成为他们自己。如果家庭中父亲经常缺席，母亲身边有时会无形抓孩子来填补，这时这个孩子就会承担不属于他的东西。在于叶的家庭中如果画个图，那么就是父母在上边，姐姐和弟弟在下边，他们各占一角。”

“不是弟弟在姐姐下边？”徐大姐觉得很有意思。

“不是，因为弟弟也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姐姐也是爸爸妈妈的孩子。”方凌看着大家。

于叶喃喃地说：“我也是你们的孩子。”

方凌笑笑：“于叶你大声说出来。”

于叶摇摇头。

“你觉得谁可以当你父母的代表，就走到他们面前。”

于叶走到徐大姐面前，又看看旁边的单少鹏。他们两个人平静地看着于叶。

“于叶你把刚刚小声说的话，可以再说说看。”

“我也是你们的女儿呀。”声音稍微大了些。

“再大声些。”

“我也是你们的女儿！”大家都能听清了。

“再大声些。”

“我也是你们的女儿！”于叶大声喊出来，连隔壁的唐浩都听到了，“你们不要总要求我让着弟弟，弟弟也要听我这个姐姐的话。每次我们俩有矛盾，你们总是指责我，这让我感觉很难过，很难过。我也希望被你们看到，像以前那样，也希望被你们爱，像以前那样。”

“你已经有了这样的家庭，那又怎样呢？”方凌好像估计刺激她。

“是呀，我已经有了这样的家庭，也没什么，我还是成长起来了。其实父母有时也会专门买小女生的东西给我，爸爸还会偷偷地给我买雪糕，一家人还经常一起在大街上散步……”不知道什么原因，于叶说着说着有了幸福感。

大概这就是面对后的改变吧，她一直把这个结打在心里，今天亮了出来，不管能结开多少，起码她能说出来，就已很不错，看见即是疗愈。

于叶给徐大姐和单少鹏鞠躬表示感谢，徐大姐突然抱住于叶：“女儿，对不起，有时照顾你弟弟忽略了你，其实我们也一样爱你。”于叶泣不成声，徐大姐慢慢用手给擦，徐大姐眼角也流出热泪，这句话既是说给于叶的，也是说给自己女儿的，女儿在国外，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每次女儿来电话都不愿意听弟弟的事。女儿考出去的那次，兴奋得像小鸟，徐大姐也为她高兴，可是徐大姐后来才听她说，原来她努力考出去，就是为了不在家里看着弟弟被宠上天。

“大家也都给自己的亲人说几句话吧，什么内容什么方式都可以。”

大家小声说着话，谁也没在意别人在说什么。自始至终只有乔兴一言不发，方凌也不勉强，成长有快慢，允许别人的不同。其实乔兴是独生子女，他无法真切体会这些，他只是觉得自己那么盼望着有个弟弟或妹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子。原来想象和现实还是有出入，不是总宠着让着小的就行，还会有委屈，还会有摩擦，还会有和好，和其他关系一样。

“其实多子女家庭要事先做好大宝的思想工作，让大宝有准备，另外要重视大宝的需求，最后还要保持合理的竞争。”

小组时间快到了，大家若有所思地陆续离开。窗外的鸟飞过，好像轻盈了很多。

乔兴呆到最后，显然想和方凌说说话，可又不知道说什么，也便离开了。

这边的咨询室唐浩听到旁边有人走出，才说：“萧老师，我有个问题最近很困扰。”

萧娜刚刚带他梳理到高中阶段，那时唐浩就已感觉到孤立无援，社会关系来看，父母关系比较僵，同学关系中，那时开始住校，同寝室同学排斥他，觉得他来自乡村，有些土。老师也没有那么关注他，他当时的成绩中等，所以，他总感觉自己格格不入。他所说的困扰，估计也和高中经历有关。

“那晚你去心理酒吧，出来大雨，司马文磊给你伞，你接过来就用，其实我就在你身后，我也有伞。司马文磊跑进雨里，你也没追，你安静地打着伞，我安静地跟着你。”唐浩自己也不知道想说什么，甚至说完有些失落。

“司马文磊？”萧娜想了半天也不知是谁，“心理酒吧？伞？”

她突然明白，起身把房间书架上的一把深蓝色伞拿过来：“这个？”

唐浩点点头，他居然非常好奇萧娜怎么认识司马文磊。

“方凌推荐那个酒吧，就去看看，觉得那个酒吧挺有意思。那天有些累，去听听故事换换脑子，原来你也在呀，我没看到你。不过你现在告诉我，跟在我后面，我倒是有些奇怪，甚至有些害怕。”

看着萧娜澄净的眼睛，唐浩便也没说什么。

“你想说的是？”

“我也不知道。”

“是什么让你不舒服了吗？”

“大概我觉得你是我的心理师吧！”

“所以呢？”萧娜紧抓住不放。

“所以？”

“嗯”萧娜还是盯着唐浩。

所以在唐浩心里，他已不知不觉感觉到一种被关注、关爱、关心，那种感觉太美好、太珍贵，他已很久没有体会过，自从和家里人说话少了后，那种感觉也减少了很多很多。他也说不清楚那是什么：安全感，幸福感？所以他希望萧娜只给他这样的感觉，不想和任何人分享。

“你是我的心理师。”唐浩又重复了一遍。

“你的？”

“不是嘛！”唐浩突然恼了，“难道你喜欢司马文磊？他孩子都上幼儿园了！而且他家庭很幸福！”

萧娜对于他的反应有些意外。

“所以我是你的？”萧娜顺着说，还是盯着唐浩。

“不是，不是，我也有家庭了。不好意思，我一下糊涂了。”唐浩慌忙又坐下。

“重新来！”萧娜严肃地说，“你从头重新整理看看。”

唐浩慢慢回顾，突然觉察到，这种感觉有些熟悉，是妹妹！是父母给自己独有的疼爱，分给了妹妹，他已明白了，可他居然不想告诉萧娜。

“你这次又把我当成了谁？”萧娜让唐浩回去想，“幸好经过现实检验，你母亲告诉你的事实，让你觉得还是被家庭接纳和重视的哈，这一点我再次提醒你。今天的作业，回去给我画个礼物。”

“画礼物？你们咨询师条款不是写不收任何东西嘛。你到底专业不专业？”

萧娜懒得和他解释。

这次萧娜先离开，她要马上去心理学院一趟，她开始感觉到唐浩移情时，没太在意，觉得移情过来，她接住，然后处理好再还回去，看来没自己想得那么简单，得去找曹老聊聊了。

为何晴朗的天，突然来了阵风，来了云，还悄无声息地下起了雨，萧萧声传来，一片秋凉之感。突然想起白居易的《雨后秋凉》“夜来秋雨后，秋气飒然新。团扇先辞手，生衣不著身。更添砧引思，难与簟相亲。此境谁偏觉，贫闲老瘦人。”还是先给妈妈打个电话吧。原来自己也会慌乱，还以为这么多年，自己早已成了千年妖精，眯着眼看人间是是非非。不会再有一个人说，我是你的，你是我的，就算移情，自己不反移情就好。可是这句话像一下击穿了她，让她想起贺少新说这些话时的细节，仿佛就在昨天，其实已然走远，从此，她再也不信这些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