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闵大传:北地沧凉

《冉闵大传:北地沧凉》

第6章 谋深隙渐生 除害局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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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外的小酒铺,平日里生意总不太好。故之没客人时,新来的伙计阿吉总是溜到游击将军的营盘外张望,老板却也不去说他。有时老板娘寻他不见了,便会发些牢骚,说是管他吃管他住,还得管他饭后消食去溜达吗?

老板是个见过世面的,每每示意老板娘不要嚷嚷。他在逃难路上见过拦路的山匪、溃散的兵卒,也见过落泊的官员、狂傲的侠客。他总觉得阿吉不是普通人,所以劝老妻不要太过去招惹。

这就让老板娘愈加地生气,“天天去营盘转来转去,那里有金子捡吗?这么欢喜当兵,还当什么伙计?怎不去投公子闵?”不过她也是逃难路上幸存下来的苦人儿,知道老伴看人向来极准,这些话,她不时地唠叨,却从不在阿吉面前开口。

若是酒铺里有客人在座,听着也觉这伙计荒唐,帮腔说上两句时,老板便会笑嘻嘻地道:“你骂、你骂,等发饷时,阿吉勾了那些军汉来喝酒,收钱时我看你有心思骂他没?”客人听了便也悉然,原来这伙计是去招揽生意。

“若不是还有这么丁点用处,老娘早就叫他滚蛋了!”老板娘便知道自己说得过火,拍打着围裙,边收拾着桌椅,边提高声音又这么骂了一声,惹起客人的笑来,算也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不过今天阿吉难得的待在酒铺里,只是若非肩膀上搭着抹布,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酒客,而不是伙计。他便坐在窗边的桌子,对面坐着的是满脸麻皮的军汉,麻皮紧张地问道:“谢小兄,你真请我喝酒吗?饷还没发”

阿吉冷冷地道:“我请,不必多言。”

老板娘在柜台后听得咬牙切齿,哪有开酒铺自己出钱请人喝酒的傻瓜?她连忙高声与老伴说道,“老头子,阿吉的月钱你算给他了没有?”包吃包住的伙计,一个月也就十个铜钱,自然早早就结清的。

却见阿吉走了过来,把那抹布扔在柜台上,掏出一小块金饼放在她面前。

只要有钱,不论是客人还是自家伙计,生意都是做得的。

阿吉把酒倒满了两大碗,将其中一碗推到麻皮面前,对他道:“我只想知道,你们每天在里面练什么?怎么两个月下来,从不见刀枪声、击剑声?”他留下来,只因为想看看冉闵能不能给他什么感悟,在剑术上能再进一步。但这些天他很失望,因为根本就不知道营盘的军士在干什么,更不知道冉闵在做什么!

麻皮望着那碗酒,贪婪地吸着弥漫在空中的气味,但终于还是拒绝:“这个俺不能说”

阿吉听了,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出的秘密,阿吉也有。他北上的原因,是在南边已经没有一把剑可以带给他感悟。或者更加张狂地说,他北上是为了寻找一个失败,以让自己的剑变得更强。他觉得冉闵也许可以带给他一个失败,但却绝不相信军中小卒练的拳脚,有什么让他看得上眼的。他只不过是想从小卒的操练里,揣摩出冉闵的深浅来。

“我想知道。”

麻皮愣了一下,笑了起来,把酒移到自己跟前,惬意地喝了两小口,才对阿吉说:“这个俺实是知道!”

“告诉我。”

“投军不就得了?”麻皮白了阿吉一眼,便低下头去,急急对付那碗酒。

当阿吉跟着麻皮走出酒铺时,老板叫住了他,“阿吉,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但这乱世,唉难得可以偷生,何必去从军?上了战场,刀枪无眼,可是会没命的罢了、罢了,我知道说了你也不会听,好好保重吧!咱们也算相识一场,这个送给你去打个护心镜吧!”说着他把那块金饼塞回阿吉怀里。

阿吉觉得,那小小一块金饼,有着某种炽热,烫得他眼眶发热。这不是施舍,不是怜悯,老板都说开了,知道他不是普通人,也不是施恩图报。都说了战场上刀枪无眼了,谁知道过两天这支部队带上沙场,谁就回不来了呢?这间小酒铺全部家什,满打满算怕还不足这块小小的金饼吧?

“保重。”阿吉对着已经转身走向酒铺里的老板低声说。

“你要投军?”冉闵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阿吉。他和谢安尽管是血脉疏远,但毕竟是同族兄弟,眉目上的相似还是有迹可寻的,加上他的口音,还是让冉闵一下子就猜出了他身份,而阿吉也没有否认。

“打败我,我便投军。”阿吉握着那把和他同名的剑,谢安终于还是把剑送给了他。

冉闵笑着摇了摇头,他对张温吩咐道:“送谢小兄出营去吧。”

“铮!”阿吉手中长剑出鞘,青光闪闪。一剑在手,阿吉整个人的气势便变得凌厉刚猛,周围冉闵的伙伴纷纷刀出鞘,箭上弦。只因那剑在他手,极稳,稳得使人觉此剑一出,无坚不摧!

冉闵推开身旁的伙伴,挥手示意部下退出。然后他走到阿吉的剑前,把脖子凑到剑尖上对阿吉说:“从懂事以来,我就很累。世事总不能随意而为,我早就想杀掉石邃了,但我偏偏不能,否则石虎会以整城百姓陪葬;我想杀掉石虎,但每次近身,总要交出兵刃,旁边有刀斧手数百;我想护卫这北地晋人,但可怜力不能及“敬请杀我,然后,你来替我活下去。”

阿吉本来很稳的剑,已经不再那么稳了,他只能收剑。否则控制不住,便会伤了冉闵。没有人愿意替冉闵活下去,哪怕是只知追求剑道的阿吉,也知道这会很累,比天下无敌更累人的苦差事。除非妄人,或者英雄,是不会有第三种人愿意去做的。

阿吉只是一个侠客,他不是英雄,却也不是妄人,他自然不会傻到去做这样的事。

“靠我一个人,做不了许多事。”冉闵看着准备离去的阿吉,对他这么说。

“我只懂剑。”

“懂剑,就可以了。在约斗对手时,你稍微留意一下当地兵力、地势,便是莫大的助力。”

阿吉的眼睛一亮,他说:“你人不错,比我从兄痛快。”

出了军帐,向张温问了北地如何传递信息,张温一一说与他之后,便拿出半截铜板道:“凭此物,若在兰陵左近,可以召唤一些技击之士相助。”兰陵是冉闵族人居住的地方,那里还是有一些族中好手,只是之前为了控制他父亲,现时为了控制他,石虎是不许冉闵族人离开兰陵的。

阿吉笑了,没有去接那半块铜板,他把剑与张温看了,说道:“凭其与河朔群雄争锋,足也!”便径直走了出去。张温看着他离开的身影,苦笑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乱世的高手,可不是太平年间的拳馆枪棒教师,手底下没有本事的,绝不可能闯出名头来,这个看来尚未及冠的小兄弟,真是不过这不是他要操心的事了,他向来相信冉闵。冉闵可以让这少年去,便自有他的道理。

操场上那些最早跟随着冉闵的伙伴,正在不停地冲那些部曲吼叫:“谁让你们站起来的?马步!要如马一样扎在那里!”“手抬高些!现在只是一把长矛,若是敌人连人带马撞在上面,你是不是就把长矛丢下了?让他们纵马踏破你的脑袋,杀进去砍死你的同伴?”“做不到,可以离开,反正最后留下的,只有一百人!但个个都得是好汉!”

阿吉离开的那间小酒铺,今天看来也仍是没有什么生意的了,早早便上了门板。

秋风方起,将天际的云彩一路推动,但仍没有多出几分光亮。也许这倒是合了某些人的意,例如这对开小酒铺的老夫妇,至少不用担心某个被大人打发来沽一角酒的顽童——左近的权贵绝是看不上这小店;周围的百姓每次光顾也便只能如此的——砸打门板,而不得不去开门卖那一勺半勺酒。

不单是那秋风灌入屋子里的寒意,早就抹了那不到半个铜钿的小利,而且坐在小店里的佛图澄大和尚,被人看见,总归是个麻烦事。若不是怕惹起有心人的怀疑,他们早就把阿吉撵走多时了。

“两个月,三少爷总算走了。”老板摇着头苦笑。老板娘迷茫地望着她的老伴,她并不知道,那让她烦心的阿吉另一个身份:谢安的从弟。显然老板也不打算告诉她这些内情,倒非刻意对老妻有什么隐瞒,毕竟她知道得少些,就没那么多的烦恼。

佛图澄双手合十,低诵了一句佛号。也许是佛门讲究身口意三业,而于口一道,最易造业?或是恐言多有失?这便不得而知。总之,佛图澄大和尚便是讲经,也只是点到即止,绝不啰唆多话。

“南边佛塔又多了些。”老板笑眯眯地说着,如同在说三个铜板能买几两酒,“太子无道,常常干一些毫无人性的事,佛祖为什么就不教诲一番?不是听闻说佛法无边吗?”

佛图澄点了点头,站了起来,诵了一声佛号,又道:“善恶有报。”便转身从小酒铺后门行出,月白僧袍在风中激荡着,却带不歪他踏下每步,任教谁看着,不赞一声“高僧”?

老板娘左右打望着没有人,连忙把后门也闩上,唉声叹气地对老板埋怨:“真教人提心吊胆的老头子,也不晓得你在做什么,好不容易有个存身之所,安安稳稳过日子,不比什么都强?”

老板应付着,说只是信佛的朋友问句话,赔着笑劝了半晌,方把老妻哄服帖了。他把上好的门板又卸下一片,搬了张椅子坐在店里,他不能也不愿去对老妻细说,不单是知道太多对她不好,安石公子不是连阿吉都没有告知吗?老板温起一壶小酒来,从那方位极目望眺去,正是游击将军的营盘。秋风灌入他衣裳里,却吹不冷胸中那团炽热。

客人走了,那些奴仆自然跟着离去,小院里又回复了平淡。只有“唧唧”的纺布声,随着那小院子里阿彩转动纺机而响起。听着院外隐约可闻的那些胡人的喧哗、打骂孩子的声响阿彩望着天际,就算有些灰色,总也比黑漆漆的夜晚好。她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想头,也许只是想,她这边纺着布,她的大兄便在边院外劈着柴,几个小孩围着那无名老者嬉戏着,养上十来只鸡这幻想让她觉得开怀,连手中纺机也轻了许多。“阿彩,你觉得安石此行,目的何在?”老人坐在那棵老树下,几年过去,这株老树倒是抽出新枝活了过来。老者的话,抹去了她的憧憬,她停下了纺车,一时不知道从何答起。

难道说安石跋涉千里,就是为了来看她?不,这怎叫人说得出口?再说,她才不愿与安石南渡呢。那么他是来看冉闵的?这也不对,前后他和冉闵没说上几句话。对了,她有了答案,“安石是来看先生的吧?”

这比没有答案更让老者气结。

他虽然喜爱这个女徒弟,却不看好她与冉闵在一起的结局。但这两个孤言寡语、往往就是在一个院子待上一天也说不上十句话的年轻人,却愈行愈近了。尽管冉闵或阿彩都没有说什么,但他们之间那种情愫,也是经历过少年的老者,自然是一眼了然。

“你若想与永曾长久厮守,单是这份纯良,却是不够的。”老者调着琴弦,淡然地对阿彩这么说,“闵儿的心思,这几年相处下来,你想必也是明白,对吗?”

阿彩愣了一下,只因老者从没和她提过这方面的事。这本也不是老者想开口说的事,但谢安走了之后,却发现他不开这个口,怕是不行了。反应过来的阿彩,尽管脸上泛起害羞的昏红,但却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老者长叹一声,他也有些不知道从何处劝起。但实实在在的,他觉得阿彩不是冉闵的良配,而冉闵也不是阿彩的归宿。阿彩是个善良的女孩,只是在乱世里,善良往往是一种弱点而不是优点;冉闵与她也是两情相投,若是太平盛世,自然是举案齐眉的佳偶,但铁了心要卫护北地晋人的冉闵,他不应该娶这样的妻子或者说,于冉闵而言,阿彩绝非良妻。

婚姻,对于成大事者,往往是实力的结合、权势的均衡。如果不能带给夫婿实力的增长,至少应该有权谋心计。例如商时庙号为“辛”的妇好,能征尚战;战国时的秦宣太后虽,却也能操持国事;至于汉时的吕后更不需详述了——如果西楚霸王身边的女人不是虞姬,而是吕后的话,大约史上会少了一传凄美的霸王别姬的传说,但楚汉之争,或未可知!

“安石称老夫为师,尔可知,老夫授彼何策?”老者想了许久,方才开口接着话题说下去。

那院中的纺车声停了下来,阿彩基于女人敏锐的直觉,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不太好事的要发生,不过淳朴的她一时却想不通让她心头忧患的到底是什么事,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阿彩不知。”

老者那脸上的无奈之色愈深重了。她实在太单纯,连转移一下话题来反问都不懂,便是这般的实在。他缓缓地道:“安石于老夫这里,学的是各地方言,学的是一对靴子,应该磨损到程度,方才可令贫穷者觉亲切,却又使权贵者不觉寒酸,学的是就算被人打得吐血,这口血,应怎么吐出来,才不显得狼狈,才让对方哪怕胜过自己,也会心中泛起惺惺相惜的敬重总而言之,便是如何审时度势:于最不利处,得利;于最失势处,生势。”

阿彩听了,眉头却便松开,笑道:“便是所谓权事制宜,这是先生以前说的,战国年间纵横之学!”纵横家,《史记》说六国时“谋诈用而纵衡长短之说起”,《汉书》也称其“上诈狡而弃其信”。但有名的连横合纵却是传流青史,而张仪、苏秦,总也教人神往。

老者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处世在于融汇致用,光是读而知之,有什么用?他对阿彩道:“安石得权事制宜之灵动,却不染诈狡之态,所以尽管他得纵横精髓,却也说不上究纵横之学总之他行事,必定有所图。又不是老夫死了,要他来奔丧!他这等样人,真会跋涉千里,为见老夫一面?下几盘棋?”

阿彩一时张口结舌,不知从何答起。

“老夫劝你,若是安石对你情深,或者南渡晋朝,于你也好,于永曾也好,都不失一件好事。”老者完全地失去了再谈下去的兴趣,阿彩本就不是一个能谋善断的人。她有的,是生死不渝的忠贞,是“山无陵,江河竭乃敢与君绝”的节义。

阿彩只是不长于谋略,却也是冰雪聪明的,她听到这里也已明白老者的意思。两行泪滑过脸颊,她没有显赫的娘家,也向来与人为善,好好地活着,为什么一定要去谋计别人呢?想不到这倒成了,她与冉闵之间的隔膜,却教人如何不悲从中生!

但便在这时,她却觉双手一温,抬起头来,却见冉闵不知何时已站在面前,那他那长满老茧粗大的手,紧紧握着她无力的柔荑。他没有说什么掷地有声的誓言,只是对她点点头道:“不哭,乖。”或者,这也只是出于大兄对于落泪的妹子的安慰,但听在阿彩的耳中,她的泪水一时间却愈是无法抑制地淌下,不施粉黛的素颜泪光中有恬静的笑意。

“老师,我知道安石”

老者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你若也不知道,何颜立于世间?何能酬心中大志?”他对冉闵知道谢安北上是另有所图,十分不以为然的,认为处于冉闵的位置,本就该考虑得到才对。

“你与她在一起,若你是对的,她附和你;若你是错的,她必也生死相依,这于大事何补?人需自度,有光武之才,方可言:娶妻当得阴丽华!便是阴后,岂以为只有美貌而无手段吗?”

这已是很严厉的斥责了,谁敢自言有中兴汉朝的光武帝的才华?能从没落的皇族后裔——实际上就是一个布衣百姓,方过而立之年便一统天下,建立几百年的东汉帝国的刘秀,数百年来,谁敢说有他的才华?当然,石勒夸口说若遇光武,不知鹿死谁手,但不论他建立的赵朝版图与东汉相较不值一提,而且便是在这年间,赵朝的国运看来绝对是去不到东汉那么长远的。

但这回冉闵没有低下头,尽管他对于老者将他和阿彩视为伴侣的评价觉得有点可笑,但对于他来讲倒不是太在意。他直视着老者,道出心中多年来的纠结,“学生非光武、非汉高,恨不能为卫霍、飞将军、陈子公麾下一小卒,老师苛求于我了。不敢望能及先贤万一,只有一腔血,时时炽如火!”他对于老者每每总以汉高、光武来苛求自己,实在感到莫大的压力。这种重负使得他总是不得开怀、不得快意,任尔呕尽心血、被创盘肠,与这些先贤相鉴,总有不尽的失落与无奈。

“放屁!多算者胜,少算不胜。什么一腔血?不过匹夫之勇!”老者勃然大怒。

冉闵摇了摇头,平静地道:“学生,原也不过一匹夫。”

老者为之气结。

“安石虽有所谋,谋者不过杀胡,何必计较?”

老者背面相向,连看冉闵都懒得了。

“先生教我华夷之辩,夷患重?或成霸业重?”冉闵不依不饶。

老者终于转过身来。

冉闵坦然道:“学生从不曾以光武、汉高自许。”然后他向老者行礼,从容离开书房。

“你只能胜。”老者在他走出房门时对他道,“你须记住,你每战必胜,若有一败,起死回生难;若再败,恐必有杀身之祸”

“冠军侯率军入大漠,安知留名汗青?”冉闵说的是霍去病,当年杀入大漠,谁又知道能取得那样辉煌战绩?

“霍骠姚有硕大的汉朝为后盾,历文景之治的积力为锋锐,你呢?”

“学生只有满眼北地晋人的悲苦、凄惨,除此,无他。”

夜幕如墨,繁星点点夺尽了月色。当冉闵策马回军营时,火把光照下只见在营盘外五百步路边隐约有个人影。自从长街上被伏击,伙伴们都极自责,很有点杯弓蛇影,前出哨骑将手中火把突然抛起,几面盾牌已将冉闵遮得严密,七八张弓也拉开了,方自喝问:“前路是谁!报上名来!”

这时那哨骑投出的火把落到那人跟前,却见对方长身而起将火把接住,举在身前,堪堪照亮了自己的面容。来者却是东宫的中庶子李颜,他的马系在路边树上,那大铁锥连着铁链扔在身前。

冉闵皱了皱眉,示意左右伙伴散开,显然李颜是有什么事要找他谈。而冉闵就算对阵李颜,便是当日脑袋受了震荡呕吐之余,也可从容胜之,别说对方现在将马牵好,兵器弃于地上,实在谈不上什么危险。

但身边伙伴却不依他,又左右分出数骑向两边侦察,过了半晌传来无埋伏的信号,方才撤去冉闵身前的盾牌。看着冉闵挥手让伙伴们撤开,李颜觉得自己这一趟,也许不会白跑,至少并没有嘲讽曾伏击过他的人,李颜还能再奢求什么呢?

“在下想付托侯爷一事!”李颜说着从马背上解下一个包裹,展开里面有长短两个匣子。李颜将那长匣子打开,火把光照之下,一柄长剑华彩流淌,虽在匣中而感寒气逼人。李颜道:“此剑,当持于英雄之手,方不枉它于世间走上一桩!”又打开那个短的匣子,珠光宝气煞是惊人,只是映得李颜那苍白脸色愈加铁青。

冉闵望着他,没有说一句话。

李颜心中大为不安,这武勇冠人的冉闵,居然不好宝剑?听他新招部曲,应是耗费不少,珠宝也看不上眼?冉闵本来就没有答应帮他出主意,这种事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但现在到了这个地步,李颜也实在无法可想,眼看冉闵便欲转身上马,连忙出声挽留。

“在下只求侯爷保我家人性命!”这是他的牵挂,否则以他现在尚是太子心腹的地位,有许多的办法可以潜逃。当他看见冉闵转身而去,连忙道,“若是侯爷为难,只求保住在下的幼子。”

冉闵回过身来,望着李颜,如望着死人一般,对他道:“早知今日”

作为太子石邃的心腹,李颜心知石邃与石虎必有一场胜负。但他绝对不看好石邃,不单是他疯癫的性情。而且长街上被冉闵砍了一刀以后,现时愈加的发狂,动辄屠杀东宫文武、内侍。这样的太子,岂能夺宫得位?

石邃一败,身为东宫文武心腹,李颜知道自己终难逃一死。而石虎杀人的习惯,实在太过可怕。如果现在把家人迁移,却又恐惹起太子石邃的疑心。要知道被石虎杀了还落个痛快,若是落入石邃手中,那真叫生不如死。只要冉闵帮他保住——幼子——香火,他就能脱身,至于其他人,一时也顾不得了。

冉闵对李颜并没有什么好感,不单单是因为伏击他的缘故,而是他能成为太子石邃的心腹,平日里石邃造的孽,也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尽管冉闵对于因果报应持着子不语怪力乱神、敬而远之的态度,但对于李颜来讲,也许业报对于那些被虐杀、残杀的死者家人,不失为一个有所安慰的结局。

“公子闵!”在冉闵准备上马时,对于自己下场洞若烛火的李颜突然叫了起来。他没有再称侯爷,也没有再唤冉闵的将军名号。他带着绝望在那里压低着声音嚎叫着,“在下的家人并没为恶啊!”

但那些被太子石邃虐杀的百姓,何曾就有为恶?

“苏彦!苏彦还活着!”也许是绝望的关头,李颜胡乱抛出手上能找到的所有筹码,或是他福至心灵想起了苏彦似乎跟冉闵有着某种联系?

总之,他得逞了。

“尔不死,何以平民愤?”冉闵重新走到他跟前,平静地对他下了最后通牒。

千古艰难唯一死。

李颜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冉闵开出的这个条件让他很难选择。

但他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石邃必要速死。”冉闵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

李颜抬起头来,苦笑道:“此非在下能及之事啊!”

冉闵摇摇头,对他道:“逢单日傍晚时分,有个小沙弥会去你府上化缘,你将石邃对天王不满的言论,转述给小沙弥就行了;若是天王问起东宫,你如实相告。明天,我要见到完好无缺的苏彦。”

“诺”李颜如同被抽去了三魂五魄,跌跌撞撞地离去了,那路边的名剑、珠宝、骏马都无心收拾。一个知道自己将必死的人,大约对于身外之物会有格外的洒脱,犹是他还要主动想法子让自己速死——太子若死,他必也死期不远或是先死了。

入了营盘之中,冉闵便唤人去传沙摩陀罗过来。

这个当日送信给冉闵的小沙弥,因为已被佛图澄逐出,现在就跟着冉闵厮混。只是他身幼体弱,只能在营中做些浇洗工夫。如今见召,欢天喜地便来了。

“你说自己原是天竺的王子?”冉闵罕见地提起沙摩陀罗平日里最爱吹嘘的桥段。

小沙弥入得军帐,正搔着光头,听着冉闵这么问,立时眉开眼笑,便欲开始如往日一般的开讲自己在家乡身世如何显赫。却见冉闵摆手止住他道:“有无印信证物之类?佛图澄大和尚能给你作证?”

按这小沙弥平时说的,是他出来游玩与侍从走散迷了路,路人无人相信他是王子,身上衣饰不到半日便被人抢光了,若不是被佛图澄收为徒,怕会饿死在路边。佛图澄收他为徒时,他便已是衣不遮体的小乞丐,哪里可能为他证明什么?

“与你一般年纪时,某向来不用带什么证物印信,但从没有人抢我东西。”冉闵直视着小沙弥的双眼道,“知道为什么吗?”

“大家都认得你吧?”

“其时城东、城南或多些人认得某,城西、城北就不见得了。襄国多些,邺城都无人识得。”

小沙弥又搔起头来,终于困惑地摇了摇头。

冉闵微笑着道:“某有刀。”

“刀?”

“便是你有印信,如你所述,周围皆不信,或便扮作不信,你又能如何?但你有刀,他敢来抢你,便须问过你手中刀!”

“小僧、我也投军,还请公子闵教我用刀!”小沙弥便热切起来。

“先替某办一件事,若办好了,便教授一路刀法与你。”

“难不难?”

“一个月内,每逢单日,去东宫中庶子李颜府前化缘,如若有人与你讲什么话,你便听着,去把这话学与柳茂听,可能做到?”此时赵国信佛者多,这等小沙弥并不少见,沙摩陀罗原本就是正经的小沙弥,应不会露出什么破绽,“能!”小沙弥高兴起来,他甚至叮嘱冉闵要记得守信用授他刀法,只因为冉闵向来不作大言。冉闵教人带他下去休息不提。

“与常炜说,按之前所谋而动。”

张温连忙领命去办。冉闵当下又再细细推敲个中来去,只觉已尽人事,余下的便看老天爷,收不收石邃这畜生了。

行出军帐,却见是麻皮轮值岗哨,便对他道:“吹牛角,敌袭!”

“可是张头领方才”麻皮犹豫着说道。他们平时都是张温主持操练的。

冉闵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若缺了张温,便发生营啸,这样的部曲,在这乱世中,别说护卫主将,如何自全性命?吹牛角吧。”

居于宫阙中的石邃,近日又被石虎借故杖责,气得不可收拾。东宫文武众人皆都无法,只是看颜察色知道他将发性便远远避了,待他开口传唤才敢上前。至于那些内侍宫人,避之不得,无端遭了横罪,却也真是惨不堪言。

宫阙中凄凄切切,人心惶惶,倒是让李颜私放苏彦的手脚轻易许多,有官职在身的,谁耐烦去理会?不过李颜也不敢立时将苏彦放出,只是利用手中权限,调换了几名守卫,又使人去探望苏彦,叮嘱他养好身体。

这日李颜府中家人来报,那小沙弥来了四五回。李颜只说近来信佛,那小沙弥来化缘施舍些饭食与他便是。打发了家人之后,他却觉长此下去,总归不是办法。近来着实寻不出石邃什么不利于石虎的言行,若是拖久了,谁知到时冉闵会否践诺保全自己家人?

便在这时,突然有宫中内侍来传唤:“李大人,殿下急唤大人!”

李颜眼中一亮,石邃方才刚刚被杖责回来,正在大发雷霆,此刻叫自己过去,怕是又有什么想头了!急急整理袍冠,撩起袍裾对那内侍道:“本官这便随你过去吧,前头带路就是。”但迈出门槛之时,却又悲从中来:罗织太子罪状,自己这东宫中庶子,又如何能幸免!顿时脸色为之一沉,行将出去,遇见文武同僚,倒也无人看得出异样。

随那内侍入了宫门,转过偏殿只见一排宫女在门口索索发抖,又听石邃恶狠狠地不知道把什么砸了个粉碎怒道:“叫李颜过来!孤的话,便在这里也不好使了吗?你!说是不是父王派来的?还有你!是不是父王派来监视孤的?”

李颜平息了一下呼吸,挥手示意内侍不必通传,先退一旁,在门口唤道:“殿下。”

石邃听着李颜来了,便对殿里的内侍宫人呼喝道:“滚!全都滚!李颜,你过来给我出个主意。”李颜看着狼狈窜出的宫人,有点惊奇石邃为什么没有召集那些溜须拍马的官员。平时他受了责罚,总喜欢那些谄媚小人的吹捧。

入得殿内吓了一跳,那几个平日里不顾脸面吹捧石邃的官员,竟都脸色死灰、瞪目伸舌横在地上,分明是全然无了气息!李颜只觉一股寒气从尾椎直冒而起,此时苏彦仍在狱,冉闵要求自己做的事,一件也没做成,若是今日被石邃发狂杀死,自己的家人恐怕也难幸免!

“这些蠢才,每日只知阿谀曲从,欺瞒君父!真个要他们拿个章程出来,却无一分可用之处!居然叫孤领东宫甲卫夺宫!怕未出宫门,已被执拿吧?”石邃就算发狂,也是知道石虎绝对在他这里安排许多耳眼的,“李颜你来得正好,好好给孤想个主意!”

李颜哪里敢开口?过了半晌,犹豫着试探道:“好教殿下知道,那苏彦在狱里支持不住,昨日便已”说到这里李颜有意停了一停,若是石邃再问起,他便问石邃要不要去探望一下?以尽君臣之谊。这样便是没说苏彦已死,要是石邃使人去查,倒也不会露出马脚。

但以他跟随太子这么长的时间,他估计石邃是没有这样的心思了。果然,石邃闻之大怒:“孤是叫你想个主意,使得逃过这杖责之辱!那什么苏彦是谁?死了就扔出去喂狗好了!这等事,来问孤作甚?”

李颜心中大定,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只要混过这关头,便能将苏彦弄出牢笼,当下清了清嗓子道:“殿下与天王乃是父子,小杖受,大杖走,本是古自有之的道理”但没等他铺垫开,石邃脸色已极不善,李颜连忙道,“若殿下染了恙,身体不适,或者强撑病体处理诸般政务,不是妥当之举,毕竟军国大事,所涉者广”

“好!此计颇善!”石邃抚掌狂笑,随手把桌上一柄还没被他砸烂的玉如意扔给李颜,“赏你的!”李颜捧着那玉如意,悬着的心终于定了下来,不过却无半点欢喜之色。只因他知道石邃这么做,只会更加让石虎愤怒。但与他有何关系?只要能保全家人,他倒也认命了。

“李卿与那苏彦,孤记得,颇有几分交情吧?”就在李颜要离开时,石邃突然叫住他,这么说道,“苏彦真的支持不住了吗?孤记得,棘奴要折磨死他而后快的!孤偏偏不能让那杂种得尝所愿!故之将其投入牢中时,专门吩咐过,好吃好喝招待着,却不能教他死掉的。”

李颜只觉整个人就要崩溃了,这石邃真是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实在难以揣摩心性。但事已至此,也只好回身低头禀道:“禀殿下,臣与苏彦的确有些往来。若是殿下要苏彦死,臣也不敢多言。只是近日似乎有人收了修武侯的好处,苏彦不知何故已然中毒,若不医治,怕便时日无多。修武侯与我等并无隶辖干系”

石邃笑道:“对!不能让棘奴痛快!罢了,念在当年苏彦还替孤挡过棘奴这杂种一回,你今日给孤出了个好主意,这人情便与你去做不过,切莫使孤再见到他,哼,居然敢当面辱骂孤,若再见必杀无赦!”李颜连忙千恩万谢的退了出去。

待得李颜出去,自有宫人打扫殿内狼狈,搬走那些被石邃生生勒死的谄臣尸体不提。

石邃枯坐了一阵,便召歌伎上来奏曲取乐,但却总感心中烦躁,便唤东宫文武上来议事,对一众臣下称自己染了病,身体不支不再处理政务了。便有官员启奏道:“若是天王遣使来探,殿下如何处之?”石虎听得他病,总会来探病的。

于是文武官员便又争论起来,其实众人都是在推托,皆知石邃此处绝对不是什么好计策,却见他神色中颇是自得,谁也不敢去说破这层,苏彦还关在牢里呢。石邃看着臣下众说纷纭,不禁又发狂道:“尔等皆无用!罢了,随孤出城郊游。”

这边厢李颜正在安排亲信,送苏彦速速逃离,以免太子反悔。临了对那亲信道:“周成兄弟,你跟随我也七年了,唉,送得苏大人去到武修侯处,以你身手,虽出身庶族却也是大汉苗裔,想来武修侯应愿收下你,便留在他手下好了,万莫再回来,切切!”

那唤作周成的汉子,生得魁梧,满脸虬须如戟。此时听得李颜这般说,虎目一瞪道:“大人七年来待我如弟,周成岂是无心之人?送得苏大人过去”

“住口!”李颜一脸的肃容,用力按着周成肩膀道,“若有一分生机,岂不偷生?此身生死,已是定数。纵然你我闯出城外,大军追索之下,又能逃到何处?何况跟随太子,声名狼藉,又无精兵在手,就是万幸投去他方,将又从头做起兄弟你青春正茂,自有可为;我这年岁,如何从头重来?何况家眷众多,便忍心留在这里,任由他们去杀吗?今已将家眷付托武修侯,你若投于麾下,到时也可照料一二”

这是真切的生离死别,周成虎目含泪,推金山倒玉柱拜下磕起头来。李颜知道这兄弟是生祭他,也坦然受之。周成拜罢起身,长叹一声音,自去不提。此时却有东宫内侍又来传唤,说是太子要李颜速去伴驾。

赵国太后郑樱桃原是优伶出身,养优处尊之余,也喜好丝竹之声。上有所好,下必从之,那贴身的女官得了新词曲,自然便来献上。这郑太后也是个心计缜密的,自然不会以为是女官所作,只听了开头便笑道:“这是从卢常侍处得来?”

那女官奉承着太后对音律的通晓,边上许多女官自然也纷纷和应。谁知听得半阙,却便从中而断!郑太后只觉一口气堵在心头,一时间上不得,下不得,极为难受,训斥女官道:“为何只得半阙?”

那女官吓得不住磕头,口中称道:“太后饶命!此乃王少府所授,奴端的不知道为何如此!”郑太后听了,也觉奇怪,一是此词曲似乎是卢谌手笔,怎会从王郁处得到?二是王郁也不是那些粗蛮军汉,怎么会只给半阙?

当下也不怪罪女官,只教她速去寻那少府王郁,将下半阙也一并取来就是。

此时王郁正站在那酒楼的临街窗边,当年冉闵便是从这条路,冲杀齐王府的。与他对坐的,乃是一位面目清瞿的老者,便是此时须发皆灰,也能看出年轻时必是风流才子,只是那眉目间,有不尽悲苦之色。却听那老者恨恨道:“何必告与那太后知晓?这胡人,死多些,晋人也便少些祸事!”左右侍从吓得连忙探头张望,在这赵国里,是不许称胡人而称为国人的,何况这老者还盼望着胡人多死些!若是与他人听知,真个是取死有道。

王郁笑着对老者的侍从压了压手,上得这里,他早就分派人手警戒着的。他挽起袍袖持壶为那老者满上一杯,才落座笑道:“谅公,若干年前,永曾持刀入齐王府救阿彩,在下本便相随于后的,至此处,杀胡族纨绔,永曾便教在下隐身而去。这些年间从不联络,直至近日柳茂来托附此事。在下以为,永曾自幼有谋略,依其计行之便是。”

那老者却便是卢谌,此时忿然饮尽杯间酒,把杯一顿,皱眉道:“若干年前,永曾不过少年,与齐王即便是现时的太子刀兵相对,却教你隐身去当一步暗棋?少年老成,竟至此乎!”他是很难相信,当年的少年便想到今日这一步来。

王郁却也不多说,只是笑而不语。当年冉闵欲闯齐王府,他敢随之于后,向来便对其很是信赖的,此事冉闵吩咐他做,自然尽力做好。甚至他根本没有问柳茂,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所以要说也无从说起。

倒是那老者卢谌经历了刘粲的失败,又眼看刘琨的含冤不雪,后在辽西又不得南渡,在北方流离近二十年,历尽了人间沧桑,喝了两杯酒之后,突然想通了,拍掌道:“好计!好计!永曾乃是妙人,谌不如也!”

此时便有王郁的家丁来禀报宫中女官来府中问词曲之事,王郁举杯与卢谌同饮了,笑道:“谅公于音律的造诣,在下佩服。”王郁原本在如何把信息传到郑太后耳中事上颇为头痛。因为全要不着痕迹。倒是与卢谌饮酒时,卢谌提出了方法。

那女官平日间多会托人打听新词曲,便说此间谱得新词曲,引她来问取。只给半阙,保准她再来。那词曲的下半阙是绝对没有的了,为的便是教她跑多一趟,所谓文思至此而竭,卢谌还给了王郁几首也是半阙的,到时一并应付。

若是一来便得了消息,实在也太过刻意了些;但若再来时方自听闻,无论如何也寻不出王郁的毛病。

卢谌有些醉意了,只是笑着挥手促王郁速去,笑道:“音律诗赋,小道也!”边上侍从极少见卢谌如此开怀,便凑近来问。老人却不说出,只是独自痛饮。石邃昨夜做的好事,可以王郁问女官:太后安有雅兴?想来市井间所传,昨夜太子之事应为无稽之谈;也可以女官在王郁府中等待想,听下人风言风语;还可女官从宫中到王府沿途听行夫商贩流言总之,卢谌知道,那个石邃这太子之位,是坐不了多久的了。

那女官取了几份王郁给她的半阙残谱,全没心思去看,匆匆便回宫去了。一见郑太后便急忙禀道:“娘娘,王少府只会谱半阙曲,这里还有许多”

郑太后接过看了,不觉失笑道:“原来他自己也是身不得已,罢了,这谱曲原非力气活,若无感悟,着实也是无可奈何!”却见那女官脸上神色古怪,便问道到底是何等事?女官坚持要郑太后屏退左右方敢道来。郑太后知这贴身女官不是胡言乱语之人,当下便教左右内侍宫人退开。女官将她听闻来的事体说与太后知晓,郑太后一听之下,几乎要当场晕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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