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闵大传:北地沧凉

《冉闵大传:北地沧凉》

第7章 死而不僵深埋祸 禁止令行方生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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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渐深了,烈风肃肃,但城郊外的营盘里,赤着上身的军汉,列队持着长杆子,在那里蹲着马步。披着铠甲行在队伍周围的小头目的麻皮满脸通红。他心里有些没底气,几个月前被选入部曲之后,才由冉闵原先身边那些伙伴操练他们。而现在秋冬之至,他却要负责这五十几名新拨过来的汉军。

“兄弟,你这不对,不对。”麻皮实在拿不出上官的气概,他只是憨厚地纠正着手下的动作,“大兄弟,蹲下点,再蹲下一点,要不然不稳的,他娘的,一撞就偏了”但似乎他的手下,并不买账。

几声冷哼,如针一般,狠狠刺在麻皮本就脆弱的自尊上,这让他愈加手足无措了。更有人嘲讽道:“那凭一柄剑,能与河朔群雄争锋的大侠,说这处的汉军营里有高手,我看也不外如是!”这一句出来,立时惹起和应无数,“不错!这位官爷,不如露上两手让我等瞧瞧!”、“老子们却非平白无故来穿这身征衣,都是大江南北叫得起名号的人物,凭什么来让你瞎咋呼站这马步!”

麻皮只觉血一股股地往脑上涌,结结巴巴道:“来、来便来!俺是怕手重,伤了你们!”他原是铁匠的出身,两臂的力气煞是惊人,只是不善口舌,这打架却真从未怕过。眼看就要解下甲胄,与那些新军比较一番高低。

“蒋干,你做什么!”众人望去,却见一员将官从那边行走来。看他战袍之下那精美的鱼鳞锁子甲,便知应是军中统领数百人的军侯。若是寻常兵卒,在上官威严之下,自当约束言行,至少当面要把样子做了,待得这场面了过去,老兵油子私下再骂娘倒是有的。这便是行伍,总有个方圆。

但现时这麻皮蒋干手下五十来个新军,全是大江南北的游侠儿,哪里理会这些?反而有人又出言讽道:“何处来个了痨病鬼?”“难不成真个见面不如闻名?”“此处除了叫人傻乎乎地扎马步的队率,便是病秧秧的军侯吗?”

“苏军侯,本队兄弟,这个、新来的,不识规矩”蒋干抱拳向苏彦行礼,口齿不清地回禀着,他虽然憨厚,却也知道当头目得护短,不想让这位方来军中几日的苏彦责罚这些新军。奈何那些新军全然不领情,愈加的喧闹起来,有人已扔下手中的杆子,有人解开征衣吹风“你,还有你,过来。”苏彦开口唤了边上另外两名队率过来,在风里他又忍不住咳嗽起来,毕竟长时间的监禁,他的身体比以前要差上许多了。一些旧伤也在这秋冬之际发作起来,就算披甲,看上去也是弱不禁风,加上脸色确是蜡黄,没规矩的士卒唤他痨病鬼,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那两名队率领命过来,苏彦昏天地暗咳了一通,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教三名队率取了长杆列了队,转身对那些新军道:“大江南北叫得出名号的人物,出来六个,把他们三个打趴,每人一匹绢,恭送你们出营便是。”

他这话一出,倒使那些新军稍为安静了一点。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苏彦此时看着寒碜,但那平淡说出的一句话,在这喧闹里,三个队的新军都听得一清二楚。只要不是傻瓜,这些侠少都知道面前的痨病鬼不是易与之辈。

但蒋干这个麻皮队率,他们却是不怕的,那站在蒋干身边的两名队率,看来也不比蒋干强多少。别说以六人攻三人,便是以二攻三,或是个别自恃勇力过人的,以一攻三都感觉手到擒来。

当下三个率一百五十新军里,便推出六人来。领头的也是世家门阀出来子弟,精明得紧,对苏彦抱拳道:“大人请了,在下刘玄,不敢请问:我等可否挑选趁手兵刃?”他觉得苏彦是个硬茬子,所以礼节上不敢怠慢。苏彦微微一笑,向演武场边兵器架上一伸手,那里有木刀木剑木盾等等各式操练所用器械,示意自行挑选便是。

苏彦看双方阵列已成,把手一挥,便有军中壮汉赤了上身,将牛皮大鼓擂将起来。

“三位,在下河东刘”鼓响便是军令!还没等六名新军里领头那人说完场面话。麻皮低喝一声,手中杆子一往无前捅了出去,那领头的刘玄倒也是好勇斗狠之辈,历经械斗不胜其数,当下却不惊忙,只把那木剑往长杆头上一击,借力侧退出一步。刘玄脸上浮出一丝冷笑,眼前这麻皮倒是有千斤之力,但再有力也总要打得到人才是本事!他便待欺近身去,只要使出一招仙人指路直取蒋干面门,或是一气化三清刺击肩颈要穴,应当立时便能把麻皮放倒在地但他方一侧退,又是一条长杆子捅了过来,他连忙把木剑一引,荡开那长杆向前滑出两步,却见当面一条长杆生生搠过来,一时吓得忘魂,幸好他身手了得,一个铁板桥向后拗了下去。

突然脑后生风,刘玄百忙中把木剑向后架去,却觉一阵巨力传来,硬生生将木剑撞得脱手,又击中他背心,他心中暗叫一声:“苦也!”这分明是架着那麻皮刺出长杆之后,回收长杆后端。也没给他什么时候去悲叹了,一个向前的膝盖正撞在他胸口,一口血喷了出来,刘玄委在地上,喘息着,一时再爬不起来。

这时场上六人已倒下四人,刘玄躺在地上,方才明白,他是荡开两条、避开一条长杆不假,但被他荡开、避开的长杆仍向前刺,仍然将他身后的同伴捅翻在地。这时其他两个新军,只觉羞恼难耐,放弃了腾跃挪转,嚎叫着举剑向麻皮三人冲来,刘玄倒是心中分明:完了。一往无前,侠少们能一往无前得输过这些军中士卒?这不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么?

果然那两个新军也全无悬念地分别被捅翻在地。

“你,选十二人,再来。”苏彦对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刘玄如是道,然后他又开始咳嗽起来。

十二人,有一把木剑砍在蒋干的左臂甲上,还有一个新军形如癫疯地在一名队率没有披甲的腿侧,留下一个带血牙印,其他人依然毫无悬念地被击败。

“三十人!”

这一次,根本就是混乱,三十人如无头苍蝇一般。麻皮与那两名队率打得极为从容,甚至有余力将几名新军直接挑飞出去。

“大江南北叫得出名号?”苏彦冷笑着环视那些低着头的新军,但却又对麻皮三人发作,“你们身为队率,怎么带的兵?各自罚饷半月!新军除了下场对战的,凡征衣不整者,三鞭!弃械于地者,五鞭!领完鞭子归建,由队率带领,绕沿五圈。咳咳”

新军全无人敢再出声,事实胜于叫嚣。个中或有不服的,也思量麻皮他们三名队率,合击之术真个不错,便是要走,也得把这一个技艺学到手,才不枉了这一趟江北之行。却不知没有严明纪律,如何能将身侧前后交与袍泽,如何能做到进退如一?当他们也能做到这样时,令行禁止,已无声地铭于他们身心。

当郑太后派遣中侍责问太子的时候,李颜让那中侍等了一阵。而在太子服食五石散之后,方才通传进去。石邃连被他父亲石虎杖责都愤怒无比,称要行冒顿之事了,何况于郑太后宫中的侍从?听着那中侍奉旨责问他的话,气得恶从胆边生,抽剑便杀了。

冉闵在那无名老者的小院中,听得手下如此回报,便叫人召来小沙弥,对他道:“你明日起,三日后再去李府化缘,又隔四日方去,依此类推,半月后便不用再去化缘了。此后跟随某左右,有闲便传尔刀法。”沙摩陀罗听着喜出望外,毕竟小孩心性,不禁欢呼起来。冉闵又教他蓄起头发,换了平常孩童衣裳,毕竟佛图澄已使沙摩陀罗还俗。

阿彩好奇地待得那沙摩陀罗离去,方才问道:“大兄,太子到底做了什么事?”因为郑太后向来不太管束石邃,否则他也不至于变成毫无人性的畜生。老者正在院中活动筋骨、锻练体魄,听得冉闵安排,倒是点头道:“如此甚好。”若是时常在李府周围化缘的小和尚,突然便不见了,这却是瞒不过有心人的。

这时冉闵方才对阿彩慢慢道出,这太子石邃做出了什么事。

原来数日前,也便是苏彦被李颜送过来那几天前后,太子石邃便以有病为理由,不再处理政务。但他不是假装卧病于床,而是率领东宫文武五百骑,去郊外游玩,最后还在李颜的别舍开办了大型的酒席。

这倒也罢了,更为癫狂的是在宴会中石邃喝足了酒,公然对李颜等东宫文武官员吼道:“我现在便要去冀州把石宣这家伙杀了!罢免我?要把这国传给石宣?杀了,杀了石宣,看他立谁!有谁不跟我一起去?不去的,就是石宣的耳目!全杀了!”此时他激怒之下,也不称孤了。

石邃向来只有不开口便胡乱杀人的,没有开了口之后不杀的。谁敢去在这火头上触犯他?那些文武官员,自然也只好跟随着他向冀州而去。但出得门,众人又不是如石邃一样的疯子,当然看着太子不注意,便溜走了。

凡事有一人领头,必定就有人跟从,何况都知道去冀州杀石宣,横竖不过是个会让自己送命的笑话!走了不过数里,除了李颜之外,其他人都跑光了。李颜家小便在城中,心知若是陪他发疯下去,石虎听得消息,自己还没回来,怕家眷就都成鬼了吧!

于是拉住石邃的座驾,叩头劝说他此时无兵无勇,如何去杀石宣?车中石邃已醉得不醒人事,胡乱应了几句,终于被李颜领人送了他回宫去。这事参与者绝对是无人敢说的,说出去当时参与酒席的人,必定比太子先死。

但李颜不同,家眷托依给冉闵,他只求速死了,自然把这事说与小沙弥知晓。

而小沙弥报与柳茂,后者自与冉闵禀告,再决定由王郁用计,将此事漏露与太后。

每一步,都不出计算之外。

自从冉闵要为这北地晋人除此害,自从这布局完成,太子石邃的授首,便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难得清醒的太子石邃,也很清楚地看到这一点。他杀了太后宫中的中侍之后,困坐在东宫良久,方才对着身后布帷处道:“梁犊,出来吧。如果有人要杀孤,也不是你可以抵挡得了的。”

“殿下,属下无能!”从黑暗角落里闪出神色彪悍的壮汉,眉如扫帚目如铜铃,一身衣裳被那盘虬筋肉撑得如同随时将会暴裂。他对石邃拜下道,“那日长街之上,于角落里有一位极为可怕的剑客,属下一直在提防他对殿下不利,谁知那人自始至终没有出手,倒是教殿下受了武修侯的要胁”

“罢了。”石邃少见的平静,他长叹一声道,“孤还是齐王时,使你去探望家人,偏偏棘奴那天便来了。不,孤寻思着,想必棘奴知道你不在府中,他才专门于那日持刃而来这杂种,唉,你不要招惹他。孤也纵横沙场多年,自信还有几分眼力:如是比试较量,你足以稳胜棘奴,若是沙场决胜,孤甚为尔担忧”

“属下遵命!”那梁犊眼中有不服之色,但终于还是应了下来。

“不必提棘奴了,凭他要杀孤,孤何惧之有?”石邃如同这些年的所有的清醒时光,都积蓄在此时来用,格外条理分明,“此国不传与孤,哼!孤便教他人也得不到这国!梁犊!”

“在!”

“孤待你如何?”

“殿下待我,恩同再造!”梁犊望着这个肥胖的太子,诚挚地回话。尽管石邃残暴无道、天怒人怨,但对宫中一众心腹亲卫,却真是舍得钱物。他这可以将美人斩头洗血的疯子,对于女人也看得如猫狗一般,心腹亲卫哪个要了,便赐了去。

石邃那酒色过度的胖脸上,透着一股入骨的狠毒,只听他狞笑着道:“好!梁犊,孤身死之期怕已不远,你选拔精锐亲信,趁现时宫禁犹在我手,便出城去。在这城里,你们翻不了什么浪,老姚看着,棘奴在城外还驻着兵。尔等速速去冀州投石宣那混蛋孤在各地,藏有刀兵盔甲、绢布钱银等等,现将此地图记牢烧去,世间便只有你晓得此事。”

“属下已记得分毫不差。”梁犊说着,便在太子注视下,将那地图烧成灰烬。

石邃点点头道:“待石宣登极称帝,尔等应也手中有兵有权,一入封地,自各裂土转投他方!教他这赵国崩裂!

“依孤看,石宣那厮,也无什么好结局!若是他也不得善终,哈哈哈!孤看他也脱不出这下场!尔等便起事!莫以为旧主复仇为名,否则凭你们力量成不了事。把晋朝也想法子拖进来,将这本该传于孤的国,弄个四分五裂,你便是报孤的恩情!”

“诺!”

“去吧,孤也乏了来人,侍候服散。”自有宫人来服侍他吞食五石散,紧接着又是照例传来宫女惊叫声、惨叫声依命去联系下属的梁犊,不禁长叹,方才那个清醒的太子,亦或是自己的幻觉?他不知道,但如果真到那天,有人有刀有钱,大丈夫安能久居人下?他紧紧地握了握拳,领着身后十数精锐亲信,自行出宫投冀州去了。

金碧辉煌的太武殿,石虎看着许多没有处理的奏章,不由问内侍太子为何不理政务。内侍战战兢兢地回禀:“殿下近日染了风寒。”石虎听了有些惊诧,病到这么多天都无法料理政务,恐怕不是普通的风寒吧?

当下教宫女扶起他那肥胖的躯体,吩咐左右摆驾东宫,想去看看太子到底病得怎么样了。毕竟石邃还是为石虎沙场征战立过不少功劳,石虎得位,也是石邃领兵入宿卫,隔绝宫内外的沟通。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将石邃立为太子。

这时看着石虎要去看望儿子,边上一直没有出声的大和尚佛图澄,想起了那被石邃奸杀之后,又再斫成肉酱煮粥的比丘尼。饶得他是出家人、得道高僧,也不禁心中生出恨意来;若由得石虎去看太子,恐怕毕竟是父子,就算知晓石邃所为,怕也是一番责骂——以前石邃没有少做天怒人怨的勾当,石虎也没怎么惩罚。

此时又想起那小酒铺老板传递过来大江南岸的意思,的确,南边的佛教的普及,越来越有起色,佛塔也愈众多佛图澄诵了一句佛号,平息自己心中的驿动,方才对石虎道:“贫僧以为,陛下最好还是莫去东宫为上。”说罢也不等石虎再问,自往宫中精舍修持。

石虎为之一愣,他知道这大和尚绝非空言,只是一时也不知所指。

车驾行到半路时便见太尉夔安急急赶来,于石虎车驾边上耳语相告:“据耳目回报,东宫太子心腹诸文武,神色之间皆深虑;又有耳目报,近日东宫官员如有默契,似乎在背后谋划着莫大事件,各人回府之后,皆不告于妻儿,故伏于各府中的细作,也无从得知”

那些身为太子心腹的官员,听着石邃一会儿要“行冒顿之事”,一会儿又要“杀石宣”,哪个不忧虑重重?这件事敢告诉家人吗?泄漏出去可是性命交关的。至于安插在东宫之中的耳目,石邃也不可能傻到在他们面前说这种事,更不可能带他们去李颜的别舍。他是疯子,又不是智障。

石虎听了,脸上阴晴不定,他本来得国便是来路不正,自然也以此提防他人。

此时又想起佛图澄和他说过的话,终于脸色一沉,对左右道:“回宫。”太尉夔安也是极为无奈,若是赞石虎决策英明,便等同坐实了太子谋逆;若是劝说石虎,或者太子还不至于如此不善?要是石虎去了东宫,发生什么事,他又要担起这责任。这石邃本就是疯的,谁敢保他不会弄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正当他不知道如何开口,默然随驾回太武殿时,却听石虎叹息道:“我为天下主,父子不相信乎!”太尉夔安一时心中思虑尽消,只低头死死咬着舌尖:这也实在太可笑了吧?石家父子,何曾互相信任过?若是真的信任,何必回转!果然片刻便听石虎恶狠狠地吩咐身边女官,去查看石邃是不是真的病了,还是在搞什么名堂!

月色在这夜极可人,照在城郊的营盘内,却为岗哨加了许多眼力。轮值勤务的蒋干,远远看见穿行在营盘之间的冉闵。他吓得一个激灵,立马学了两声猫叫,将边上草丛里的暗哨唤近了,叮嘱道:“老黄,将军来了,你记得俺们那时操练吗?将军一来,就要吹牛角的,你快去让小的们”

“胡说些什么?稍安莫躁!咳咳!”却是苏彦不知何时走到麻皮的身后了。

这说话间冉闵一行人已然走近,麻皮连忙喊问口令。冉闵点了点头,这便看出实心人的好处——若是换个心机灵活的,见了将军,上来见礼只恐慢了,哪问什么口令?当下自有部曲回了口令。冉闵走上前去,笑着问麻皮道:“莫欺某离得远,方才听见什么吹牛角?”

麻皮颇是尴尬,却不料冉闵擂了他一拳赞道:“善!”只因冉闵已听闻了他在演兵场以三对三十的事。操练时严明律令以身作则,使得手下敬畏不敢轻侵威严;休息时知道护着自己手下的兵,这便是一个好军头。这样的军头上了沙场,一声令下,手底下的儿郎便当舍生忘死,奋勇向前!

冉闵行入营房内,却是去看那些新来军士是否睡得好。新卒的营房通常都极为恶臭,单是白天操练的汗水渗在鞋袜里,已足以教人不适,何况秋冬为了保温生起的火盆,犹使这些恶臭升腾起来。但冉闵并没有在意这些,他生于行伍之中,对此种种早就了然。并且他也想得很清楚,要如霍骠姚一般,轻骑绝域催战云怕不是他能实现的事,这需要巨大的兵源、武备、粮草来支持。

他现在连封地都回不了,哪来这些东西?所以,他只能寄望于操练出如汉时李陵手下五千精兵一样的军队。尽管对于李陵投胡,冉闵是极为不耻的,便如心中深埋着对于其父冉瞻的纠结。但李陵那五千步卒的战力,却便是任谁也不能否认的强军。

冉闵环视着那些熟睡的士卒,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这是他愿意去做的。只要这些人,愿如他一般,去护卫北地的晋人。

待得冉闵走后,苏彦才对麻皮道:“你们是部曲,操练自然严厉;这新投军的士卒,哪有此时吹牛角点兵的?你先莫高兴!咳咳”他指着脸上露出喜色的蒋干,“再过些日子,待得他们举止得当了,夜点兵,总是跑不过的!”未了他又叮嘱道,“你不要和这些新投军的士卒私下比试,拗腕子可以,切莫动手。”铁匠出身的麻皮,比臂力却是不怯别人的。

蒋干一脸的苦恼,不解地问:“俺就不明白,为何搞这什么夜点兵!折腾人啊这是!那些小子还不能动啊?”他压根没明白,单对单和那些曾经的侠客动手,他的下场绝对会很惨。

“你可曾上过沙场?”苏彦用拳压着嘴,忍着咳问麻皮。

后者摇了摇头。苏彦又问:“你可曾杀人?”麻皮还是摇了摇头。

苏彦见了,摇了摇头,只是道:“听上令而行之吧,至于为什么,等有一天上了沙场,你就明白了。想来,也不会是太久的事。”

麻皮是个憨厚人,听着苏彦这么说,也就点头应了。

苏彦这才放心地点点走,轻咳着离去了。没有上过沙场的,不知道夜间旗令失效时,营啸的可怕,自然也不知道夜点兵的用处;没有杀过人的,自然也就不明白,蒋干手下这些新投军的士卒,一个个身上都带着杀气,没杀过人的,不明白什么叫杀气。

也许,对于这些都不明白,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苏彦想到这里,又摇了摇头,若是太平年月,的确如此。可惜,彼此生于这乱世。

月很圆,如笑着那毫无人性的太子的下场。

对于军中的士卒来说,太子是一个很遥远的名词。太子杀了石虎派去的女官,而后石虎又囚禁太子,接着又把太子一家男女二十六人全杀光了,又再杀了几百人等等事,他们并不太关心。如非张温、苏彦等人,深知冉闵大志,故意在军中散布出这些胡人无道的消息,甚至都没有人理会太子是不是换了个人来当。

日以继夜的操练足以让人麻木,连心思都懒得动,只盼着能躺下来,喘上一口气。

“起来!入你娘,要躺下还不容易吗?上了沙场,一矛捅死了,你这厮鸟便不用再操练了,躺在那里等野狗来撕咬好了!”那些随着冉闵去沙场上历练过的伙伴,当时就是这么操练麻皮的,而麻皮如今也便这么操练着这些手下的军士。

大约因着平日间拗手腕无人能敌,蒋干现时倒也渐渐地有了些底气。那些军士日子久了也知他这人憨厚,自也少有人抗命。不过刘玄这位出身世家的侠客,这会儿实在累得受不了,坐在地上喘息着道:“队率,这、这怎么地不叫人消停啊?跑不动了,着实不行了,你一刀给我个痛快!”

他的话引起身边许多人的哄笑,刘玄的身手是很不错的,枪械弓箭比较,他是个中翘楚;但负重与长途跋涉,便是他弱项了。蒋干好说歹说,拖着他又跑了二里路,刘玄干脆直接瘫地上了。

这可把蒋干气得不行,抡起矛杆就要抽他,刘玄双手抱头,摆出一副任打不动的模样。这种长途行军各人资质不同,真个到了力竭,别说打骂,便是放狗来咬也跑不动了。但这时蒋干只觉手上一紧,抬头一看,竟是冉闵握住了他的矛杆。

“将军,这厮”麻皮觉得实在丢脸,手下这丑样恰好被将军看到。冉闵摆手止住他,滚鞍下来将马缰交与亲卫,弯腰便把刘玄背了起来,再操起刘玄的长矛,对蒋干点了点头,便跟着队伍向前奔跑。累得半死的刘玄呻吟着道:“哪位兄弟如此情深义重?谢了、谢了”

“莫开口,把气喘匀。”背着他的人平静地回答。跑了两三里,刘玄自己恢复了些气力,才发觉背着他的人,所戴兜銮却是将官样式,便挣扎要下来。冉闵笑道:“你再休息一阵,莫急,沙场上刀枪无眼,若是哪个弟兄受了伤,你记得也背上他便好了。”

又跑了二里地,刘玄实在感觉不好意思,一个劲地说自己有力气了。冉闵才放他下来,招呼着他向前,对他道:“我等汉军,无马,皆是步卒。你若跟不上同什兄弟,沙场上,进退之间,便是拖累了袍泽。”

待得冉闵上马远去,刘玄才喘息着问边上黑着脸的麻皮:“蒋队率,你看这将官,便比你好讲话许多”还没等麻皮发作他,边上就有袍泽给了他一脚骂道:“你这厮也太不要脸了,方才背你可知是谁?”

“谁?难不成是修武侯吗?”

蒋干往他头盔上拍了一巴掌骂道:“正是!”

刘玄这种侠客出身,最爱的便是脸面,当下一张俊脸涨得猪肝一般颜色。过了半晌方自道:“当为将军效死!”此时他又有些喘不上气了,但这次他咬牙死死地跟上,边上兄弟也拖扶着他,他便不敢落下了。

风里渐渐的多了一些闷热之气,不觉建武三年已过去了好几个月。无数只脚踏在泥泞的道路上,这一路军队还没过完,方才被夏雨湿润的路面,那些泥泞已被踏得干实。沉闷的行军,累得已没力气闲聊的军汉,一队又一队经过。

都是打着“赵”字旗的军队,胡人倒是轻松很多。他们骑着战马,边上还牵着备用的马匹,不时吆喝着,策马从步卒身旁呼啸而过。那些被强征入伍,胡乱套上征衣、塞把长矛在手里就算士卒的军汉,哪里躲避得及?不时总有被马踏伤、踩残发出惨号的,胡人便如听见世上最为美好的曲章,开怀地大笑起来。

“操吴戈兮被犀甲!”远处行来的一队汉军,齐声放歌。铁血男儿豪壮的歌声,锵铿有声平添了几分威武,又如鼓点一般,使得千百人的脚步丝毫不乱向前迈进,那脚步声直有踏平山陵为坦途之势,教听者无不动容。

这却教众多胡人生出了不满,只觉这队汉军煞是可恨。晋人,便是任胡人鱼肉欺凌的东西,偏偏要在这里做雄壮威武之状,怎地不使这些骑于马上的赵朝“国人”生厌?当下有胡人将领教手下小帅:“教训一下就好,毕竟攻棘城还要指望他们蚁附”

蚁附,就是如蚂蚁一样,攀在城墙向上攻击,直接承受守军的长箭、沸油、石木、刀兵。一块擂石下,往往就碾死一大片,如蚂蚁一般。死了一批人,自然又轮着另一批人如蚁附于城墙,继续向上攻击。蚁附的军队,伤亡是攻城战中极为惨重的。

三五十骑胡人冲那将领应了一声,便嘻笑着,调转马头冲向那队汉军。

“车错毂兮短兵接!”那队汉军并没有因此惊乱,他们踏歌而行,从容不迫。便是前方是悬崖,也不能让他们停下来。胡骑所经之地,那些狼狈的步卒纷纷退让,很快他们就离这队汉军不过二百步了。

“停!”那队汉军歌声一停,步伐也停了下。

胡人们呼唿一声,奔跑中错开队列,铁蹄“踏踏”声响,便这么直压着冲了过去。前边经过的步卒,都纷纷叹息着步卒的无奈。他们都是方才受了那些骑兵的污辱,却又无计可施。看来这队汉军,若只是被胡人撞个死伤三五十人,大约还算好的了。

只听那队汉军有人下令道:“第一率,阵列!”五十汉军立时展开成五列,每列十人已将不过六步宽的路面横截。

只有面对过战马冲锋的人,才能明白,那几百斤的庞然大物,以如此飞快的速度并排向自己压过来的可怕。那是一种足以摧毁抵抗心理,让人只想扔下手中所有的东西——不论刀枪还是盾牌,当面对骑兵冲锋时,身为步卒便会发现,手中所有的东西都不足以挽救自己的性命。

这便是骑兵与步兵的差别。

所以就算五列汉军阵列于前,胡人骑兵也毫无惊色,只要再迫近些,或者三十步,或者五十步,马上就让他们崩溃,就可以欣赏到这些无用的晋人狼狈逃窜的身影,方才教他们明白“国人”的强悍。

这时那阵列的汉军,只听战鼓突兀响起来,第一列军士沉下腰马,长矛尾锥顿入地面,后排军士有条不紊将手中长矛于同伴肩上架出。瞬间那些胡骑便发觉前方多了一堵矛墙!已经只有五十步了,为何这些晋人还不跑?

开始有胡人担心起来,一会儿冲得近了,汉军才溃逃,战马刹不住踩将上去,怕是踏死这五十人都停不下来。若是弄得多了,惹得周围其他部的步卒丧胆也一并溃逃,却也不太好交代。但这时调转马头已然来不及了,与其使战马受伤,不如让这些晋人为他们的呆笨付出点代价好了。

战马迅奔,二十步,弹指已逝。

只有三十步了,那些汉军居然还没逃!胡人们突然发觉不对汉军阵后,鼓如雷!

“轰隆”的撞击声响随着双方接触而不住地响起。

长矛入肉声,夹杂在胡人的悲凄号叫和战马痛苦的长嘶之中,格外的清楚。

在那胡人惨叫声里,却又听着汉军阵后令声响起:“后队第一什,欘!放!”

弓弦声撕裂了空气,十支羽箭整齐地射在五十步开外。

那看见手下非伤则死的惨况,正领大队奔来的胡人将领,连忙扬手示意放缓些速度。

“后队第二什,放!”

又一排白羽射在方才那第一排箭前面十步处。

“后队第三什,放!”

弓弦声响得那些胡人骑兵心寒。那三排从五十步处起、间距十步的白羽,使得他们只能停步于七十步开外,看着自己的同伴在那里惨号碾转。

“后队,俘敌;前队,清点伤亡。”汉军阵后令旗招展,又有传令兵大声传递着命令。便有几十名汉军手持长刀从第一率行列中闪身出来,那些串在长矛上的胡人,不论是否还有声息,全被一刀抹了喉;后面那些撞上自己同伴、勒马转向不及摔下来断了腿在呻吟的,纷纷被反剪四肢绑了起来。

“前队重伤五人、轻伤二十七人!”

“后队俘敌二十一人!”

胡骑的将领冷冷看着对面军阵,对方军阵的确不容小觑,步卒对骑兵,居然能有这样的战绩!但这时却听汉军阵后传令兵扯着嗓子喝道:“杀五人为重伤兄弟报仇,其他十六人,易骏马十六匹!”那胡将气得怒发冲冠,狂吼道:“竖子敢尔!主将是谁?孙伏都在此,滚出来见我!”

“不换,就杀了。”汉军阵列一变,一骑缓缓行将出来,身着兽口吞肩明光铠,手绰钩戟,脸上平静如水却正是游击将军冉闵,“再开口,连你也杀了。”他双眼一瞪,远在七十步外的孙伏都只觉心中一寒。传闻中,冉闵斩那楼奇如反掌,他不知道传言有几成是真,也不知道冉闵是否真能杀他,但他真的怕了。因为那边五个手下,已被砍下头颅。

“换”孙伏都无奈地挤出这个字。

日正初升,有胡人血溢于野,有战歌壮烈高放:“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那金乌便在歌声向中天腾升,终将照得光芒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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