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闵大传:北地沧凉

《冉闵大传:北地沧凉》

第8章 蜀汉能持唯谨慎 细柳可倚因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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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的蚊蝇盘旋在棘城之外的军营之中,驱之不散、杀之不尽。赵国数十万大军漫山遍野的将棘城密密围住,人吃马拉多了许多的秽物,趋腐的蚊蚋自然便如蛾扑火而来了。那些军士不论胡人晋人,也无分骑军步军,大都不堪长途行军之苦,立了帐篷纷纷瘫在左近休息,望过去着实便如烂泥一般。

这连绵数十里的营盘,靠近棘城的前沿处,至少一些羯胡的将领还带着亲卫部曲在巡视着,军容倒是稍微好一些。孙伏都也算勤勉,赶到以后立了营帐没有去休息,而是加入那些视查的将领之中。看了几处军营,诸将的部曲抡马鞭,看见在闲坐、侃谈的士卒,便抽将下去,叱骂:“入娘贼!鹿角、拒马筑好了吗?马喂了吗?”那些偷懒的兵卒,眼看火辣的日头烤着盔甲,焗得身上快要熟了。早就把甲胄卸下,这时被鞭子一抽,疼得跳了起来,立马扮勤快状各自去忙乎了。

有些胡人的士兵,跑开了回过神来,边走边低声骂着:“他娘做什么怪?无端消遣老子们,这几十城都一气弄下来了,还差最后这一哆嗦吗?”同行士卒也纷纷附和着,发泄着他们的不满。

马上的那些胡人将骑听着也笑了起来,各自喝令自己的亲卫:“算了、算了,下手轻些!”“这回且饶了这班贱骨头!”“驱散了就是了”纵马提鞭的部曲见自家将领发了号,便也讪笑着勒马回转。

各家部曲也多是相熟,见将领闲下交谈,便也聚在一起分吃些干粮、酒水,说上几句闲话。孙伏都的亲卫便被人问及:“怎的少了许多人?那些孬货到哪儿快活去了?”被问到的人都闪烁其言,这便愈引起众人奇怪了。

要知道沙场厮杀的勾当,没哪么多忌讳,指不准方才一块喝酒的袍泽,下一刻就成隔世,所以就是死了,也是一句话的交代,何曾见这般模样的?这时却叫孙伏都阴着脸向那些将领告罪,说是营中有事先走一步,急急领了部曲拍马去了。

他愈走愈怒,气得咬牙切齿,只恨当时面对冉闵,为何自己这征战多年的老将,没有当场给那小子一个教训?反而让他落了面子!这时回头刚好望见身侧一骑,正是被冉闵擒获之后,用马赎回的,气得他扬手一鞭抽得那亲卫头盔都歪了,脸上浮出一条血红鞭痕,“你这泼厮!害得老子落了面子!”

“孙兄!孙兄!”这时后面有人策马来追。孙伏都勒马回头望去,却是与他交好的刘铢,想来是见他匆匆告辞神色不对,所以带了手底人赶上来,问孙伏都到底遇了何事?他与刘铢是多年相交的好友,此时见他问起,便也不再遮掩,一古脑说了出来。

终不是什么面上有光的事体,孙伏都说了末了,恨恨地咬牙低声骂道:“终有一日,必杀此子!方泄我心头之恨!”那些亲卫部曲,也无不额角青筋勃动,他们在赵国,何曾受过这等气?哪有去想原是自己无端纵马欺凌他人?

刘铢听了也是火冒三丈,“有什么可想?你我现时点齐麾下儿郎,踏平那杂种营盘,将他拎出来慢慢整治便是!”却是全然不理会谁人理亏的,胡人欺负晋人,已成了常识,哪里去管什么是非曲直?但孙伏都也是多年宿将,如果冉闵所部真的能轻易纵马踏平,他在那路上便绝对不会退却。

“那便调他上来,教慕容氏去杀他!”刘铢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孙伏都一听之下也心中一凛,他原来倒是没有想过公报私仇这一茬,但转念一想,却又摇头道:“万万不可!刘兄切莫忘记传闻中此子斩那楼奇吗?襄国城里还说废太子三番两次想杀他,皆不成若是调得他上来,又来个阵前斩将,自又有封赏,你我此后如何还能对他下手?”

“如此便调那厮上来做蚁附,立教其粉身碎骨!”刘铢听了便给孙伏都出了这样的主意,“若是受不了伤亡,敢退下来,嘿嘿,临阵退缩,你我手上弓刀,也不是个摆设!如何?”

这回没等孙伏都开口,刘铢身边亲卫直禀道:“将军,武修侯当日在支龙骧手下,阵斩那楼奇,深得支龙骧与姚冠军青睐,若是调他上来,恐怕这两位会将其归于麾下,要想使其蚁附攻城,怕是有所不能”

刘铢听了,神色为之一黯。支雄倒也罢了,老羌姚可不是个容易说话的人,连石虎都敢当面训斥的。要是招惹上姚弋仲,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时却听孙伏都有了计较,“无妨,想来这慕容氏也无心守棘城的,便由得其居大军之后,到时论功行赏,你我便因其无寸功,奏请削其部曲”

若是无了部曲,冉闵这回不得封地的空头侯爷,就算他一身是铁、三头六臂,面对两人数千部曲,还不是俎上鱼肉,任得他们摆布吗?又是一番计较,两人便如毒蜘蛛一般,极尽阴毒合力织出一张网来,只等时机一到,便要将冉闵活活勒死其中。

在渝水的右岸边,喝着号子的军士把一根根伐下来、修削去小枝的树干合力扛起,擂在营盘四周划定的角落;又有士卒将那树干上削下的小枝削尖,倒插在营垒之外;那渝水旁有军侯、队率领着正挖掘水渠,只等挖成了,便将那渝水引入渠中,环于营外,如此虽不能环城河以拒敌以外,但至少取水方便。

这营盘外边的许多士卒,都围聚着笑着这光景,有人笑道:“这一营兵看来脑子不好使!城一破,大伙都杀将进去,费这气力做什么?”“莫小看人家,你看那军兵全是一身黑甲,刀枪雪亮的”“你这老儿眼神差了吧?黑甲?那甲倒是全都上了黑漆!你仔细端倪,有两当铠、有箭袖铠,还有半副两当铠拼的明光铠都不知道哪捡来的破盔烂甲拼凑起来的”便有人靠近了去看,回来大笑道:“哈哈哈哈!你这厮眼神倒是要得!”

这时却又有黑甲军士收拾了伐木时削落的枯枝残叶,一堆堆地摆放营盘外。那围观的军士里,有与带领黑甲军士的队率相熟的,便嚷嚷古渝水,即辽西大凌河。道:“麻皮!麻皮!是俺,大虎子。你在折腾啥啊?”

麻皮笑着冲那相识抱了抱拳,自顾着拈起一杆小旗测了风向,吩咐士卒将那些枯枝点燃起来,又分派人手加了一些草药进去,生起烟来有股辛辣味儿,呛得那在下风处的围观人众不住咳嗽咒骂,但他们却没注意,那数十万大军头上盘旋的蚊蚋,于这营盘上,虽不至于全无,却也稀少无数倍。

“将军,您先憩着吧!俺们挖了半天下去休息了许久,上来您还在,快去憩一阵!”那派着士兵来轮替挖渠的队率,仗着自己原是冉闵的部曲,后来才和麻皮一起分下去带兵的,劝说着把冉闵手头的工具抢了下来,又作势踢打边上带着也在挖渠的部曲,“你这厮就这么当亲卫的?也不知道让将军休息一阵,滚、滚!不如你们下来带兵,俺回去当亲卫好了”

“哈哈,老黄头,你别溜须拍马了!没用!你啊,老实待着吧!”那部曲躲过一脚,拍打着身上泥士,持了刀枪护卫在冉闵身侧,仍偷偷向那队率挤眉弄眼。边上许多挖着渠的士卒,都感叹道:“侯爷真是仁义啊!”虽然他们不明白,为啥别的部队能休息闲侃了,他们还要挖渠、伐木、布置鹿角拒马等等,但冉闵都身先士卒了,他们也没什么怨言。

但也有读过书的士卒叹息着,与私交好的同僚低声道:“现时侯爷待我等未饮则不饮、未食则不食早年读书,书中云:有士卒生毒疮,吴起为之吸脓,其母闻之泣”

他的同袍苦笑点头道:“然也,吴起也曾为他父亲吸脓,他父亲感吴起之恩,在不久发生的泾水之战中,奋不顾身战死了。所以这士兵的母亲哭道:‘知何战而死?’她知道吴起这么对她的儿子,她的儿子必定感恩,作战时我等亦然,为侯爷效死,非你我高义!实不得不效死!”物以类聚,他们身边的袍泽,多是读过书的,听闻之下,无不称是,纷纷道:“唯效死以报!”

酷夏并不因着将官的身份,而格外的优待,反而如张温这样披着全身铠甲的,那汗水直如无数条小溪一般流淌着,从脖上淌向胸背,一路渗下去,全身上下无一处是干爽的,甲缝处都泛着白色的汗痕、盐印。倒是那些只着胸铠、皮甲的,还稍好些。

冉闵行入军帐,便对张温道:“把军士分成三拨:劳作者为第一拨,可卸尽甲胄衣袍于旁;第二拨于营中休息者,弓不挂弦、人不披甲,但必征衣肃整,十息之内可阵列作战;第三拨披甲顶盔、弓上弦、刀出鞘,鼓响即能战。哨卫皆同第三拨。”张温点头应了,划分各拨士卒安排,片刻便教传令兵来接了令箭,自去各营通传不提。

“永曾兄,有必要”张温抹着额面上的汗水,禁不住向冉闵问道。

冉闵也是一头脸的汗水,只是他却不去抹拭,任它流淌。此时听了张温问话,便招手张温随他出了帐外,指着那棘城的方向,平静地说道:“魏明帝景初二年,慕容氏便立城于此百年之间高砌加固不曾间绝,又引渝水环绕护城。一鼓而下?某不敢苟同!”

“今赵军势如破竹,慕容不过狄夷,安有胆拒城固守”

“石勒也不过一奴隶!”冉闵打断了张温的话,转身望着他,郑重地说,“两军对阵,切莫以此相慢,否则你我死期不远哉!狄夷如兽,恨其无良无德,却不能轻其勇力。”

张温听闻之下,只觉为之一醒,只是抹着那抹不尽的汗水,却很怀疑慕容氏是否真的如冉闵所讲的,真有勇气在数十万大军围攻之下固城而守。

而此时在棘城之内,那燕国君主慕容皝听得将士飞报数十万赵军包围,心头烦躁难耐。之前失了许多城池,有的是被攻陷,有的是自家将领投降,已使得他极为煎熬了。现在连棘城也被围,他真的已没有什么胆气。

但毕竟这棘城花费了他慕容氏几代人的心血,就这样抛弃,实在心有不甘。又疑心着是不是底下兵卒怯战,虚报敌军兵力?便领了几员大将,收拾停当,亲自上了城墙观望。谁知不看也罢,一下之下,数十里的边营,真个旗帜如云,刀枪如林!那敌阵之中,仿佛又听着有战马嘶鸣、磨刀霍霍!

下得城墙来,慕容皝也不矫情了,直接便教左右收拾软细,准备弃城而逃。赵兵虽势大,但这临渝水一面的水关,还是无法围困的,如果此时弃城而去,应可以安然抽身远离。

此时慕容皝帐下有一员虎将叫慕舆根,其人不单武勇可持,谋略也是过人。这赵军势大,说是全不惊怕,那是妄言了。但他思想之下,却觉得这时随慕容皝撤走,虽能保得身家性命,却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本来就是赵国兵力强盛,燕国相对要弱些。如果现在连棘城都不要了,那么赵国得到的不止是一座坚城,而且还有燕国百姓!这般任由石虎侵略掠夺之后,赵国不就愈加增加了兵源和粮草吗?那么要杀回来,便变成了不可期的事了。

于是便硬着头皮去劝慕容皝,向他铺陈出心中章程。不过慕舆根自己也是见了赵军兵势的,心中也有些打鼓,见慕容皝仍是很忧虑,便对他说:“那石虎就是想将我们吓走啊!此时棘城存粮众多,只要守住坚城,赵兵要攻上来,也不太容易,若是真的事不可为”

慕容皝急道:“不可为时就晚了!”还是教宫人速速收拾。许多妃子宫女泣哭起来,又有些内侍趁乱偷了些小件的珍宝,从侧门溜出宫外一时宫中真个是鸡飞狗走,一派大厦将倾的景象。

“且慢!”慕舆根眼看这乱象,心道若是这般逃命,心气全都散尽,怕要重聚军力,就是做梦了,于是重新劝道:“大王!只要时时关注战局,若是对方露出破绽,我军便出击;若确实不能力敌,自然选派精锐护卫大王脱身,我等死战断后,绝对不会连走也走不了!如此时望风便逃,这大燕便亡了!”

慕容皝原也不是胆怯无能之辈,只是赵国那几十万大军,任谁看了都胆寒。此时被这虎将一劝再劝,却也觉得的确有道理,但是心头想起方才登城所见,密密麻麻的赵军,足以遮云的旗帜,仍是觉得恐惧莫名。

当下又有河间人玄菟太守刘佩站了出来,他觉得众人现时谁都心中不安,这燕国安危乃是系之于君主身上。若是君主自强,将士必定也受激励,便以此劝慕容皝不要太过示弱。

慕容皝哪听得进去?只是心中又想若不是之前与段部鲜卑攻战,也就不会招惹赵国了却忆起段部有数的鲜卑悍勇之士那楼奇,据说被赵国的小将一招便斩于阵前,若是逃亡路上,被那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如反掌的小将看上,如何是好?愈加惶惶不安。

便问边上虎将慕舆根:“卿能一招斩那楼奇?”慕舆根一时语塞,那楼奇素有勇名,其生前也曾与慕舆根有过交手,都是不相上下。虽现在那楼奇已身死,但此时要大言吹嘘,实在也难以出口,于是只是低头默然不语。

边上国相封弈看了,安慰慕容皝道:“无妨,风闻那冉闵每每私下以晋人、汉人自许,两军对垒,未必便会主动出击。大王四月方领晋朝征北大将军,可派遣人以晋征北大将军身份与其接洽,明以大义料想君子可欺之以方!”

慕容皝听了,稍为心安,便问臣下,谁人敢去与冉闵商谈?这出入数十万敌军之中,还不是正式的信使,真是死于乱兵之中还不敢声张的,谁愿接口?倒是国相封弈见众人都不开口,便自告奋勇出城去寻冉闵。慕容皝连忙劝阻,此等高官大臣,又是被他倚为干城的封弈,如何舍得他去冒险?

封弈却不以为意道:“无妨,若起了效仿班定远平五十国之念,乃是不自量力也。然今不过定一密约,应无大碍。臣风闻闵知兵,其营盘应不离渝水沿岸。”而又对帐中诸人道,“谁可为甘英?”甘英就是班超班定远的得力部下了。他总不能孤身出城,必定要有人出兵攻击赵军,引开注意才行。一时也是无人应和,还是那太守刘佩出列向慕容皝禀道:“事急矣,臣请出击之!待得准了,立时与封弈齐去招揽城中敢死军士不提。

围城大军借着之前一鼓而下取了数十城的意气,大约除了冉闵,并没有谁认为这座棘城能挡得住赵军的兵锋。石虎那肥胖的身躯横在中军帐中,教人取了冰块置于四角,一行入内,清凉无比。此时有人来报与他知:赵军士卒疲怠,不修武备,许多营盘都不树鹿角拒马,有的部队盔甲都扔在地上,马草也不铡,乱轰轰地围在伙头军那里等着吃食。石虎听了也不以意,只是笑道:“尔信佛图澄吗?”

佛图澄对于石虎兴兵伐燕是不赞同的,但石虎却认为慕容皝根本不是对手。现在听得禀报,他觉得这将领未必太过小心,就问他是不是信佛图澄说的话?那将领吓得连忙磕头,他可不是那大和尚,惹石虎不快的话,性命可就不保了。

突然便听棘城城墙上一通鼓响,不知何时东南面城门吊桥已然放下,此时一股精锐铁骑呼啸而出,沿着渝水边岸冲锋而来。可怜那赵兵从上到下都以为这棘城不过反掌可得,哪里想到这等情况下,燕军敢出来野战的?

那数百骑皆是久经战阵的精兵,出得城来奔了百十步,已列出一个雁行阵,纷纷取弓搭箭,借着风势马力向那赵军射去。弓弦崩响,数百箭借着最能发挥弓箭威力的雁行阵,堪堪铺出一重箭云来。

前沿营盘中慌乱取甲寻盔的赵兵,只觉那毒辣日头突然稍微消停了一些,但转眼间,许多长箭便从空中急坠而下,可怜那无披甲的躯体,如何挡得住着钢铁箭簇?若是一箭射中面门结果了性命倒也痛快些;许多人被钉中身躯,一时还在惨叫呻吟,却听闻那奔驰而来的马蹄声中,又传来一阵弓弦崩响。

他们被钉在地上,抬头看着箭雨遮过太阳,终于明白了方才那一眨眼的凉快从何而来;接着,便眼睁睁地看着羽箭急坠而下许多人的悲号惨叫声,突然间如被扼住咽喉从中而断,落下的箭雨带走了他们的性命。

两轮箭射完,慕容部数百敢死之士立时收起弓箭,从得胜钩上摘下。季龙作色曰:‘以此攻城,何城不克?以此众战,谁能御之?区区小竖,何所逃也?’”马槊,此时凭着娴熟的战技,雁行阵变为锥行阵。如刀切泥一般,踏入方才那被两轮箭雨侵袭的营盘,许多以为逃过了一劫的赵军,被马蹄生生踏成肉泥“大人保重!”刘佩对封弈叮嘱一声,亲卫令旗飞舞,数百骑立时分出百余骑的一股人马,沿着渝水直切而下,其余精骑斜斜划了一道弧线,背向渝水冲向毫无准备的赵士,铁蹄践踏、利刃屠杀,这前沿营盘一时血肉横飞、鬼哭狼嚎。

那股沿着渝水杀入的燕军精骑,领头的将领率着众人直杀透了三个营盘,方才迎面遇见一个策马冲来的赵军骑兵,那身上甲胄显然是匆匆披上,连甲带都飞舞着没系上。燕军头领长笑一声,马槊直刺而出,把赵军挑得飞起。

又杀透了两个营盘,连马槊都折断了,燕军精骑纷纷擎出刀,却见头领举手示意缓下马速,对封弈道:“大人,听闻闵尚黑,前方两百步外,便是其营盘了!”这是他们冲杀一路以来,第一次遇到甲胄整齐阵列于前的部队了。

“留十人护卫老夫左右,整队杀将过去,能踏平者,不必留一活命。”封弈阴森森地下令。密约吗?若说原先在城中望着这数十万大军尚有怯意,杀到这里,怎不豪气顿生?若能取冉闵头颅,安君主之心,谁耐烦谈什么密约?眼看对方阵列于前,封弈以为冉闵所部也和那些赵军一样,自以为是、不修营盘,否则拒营而守,岂不胜过以步对骑的野战?

那燕军头领狞笑着对手下喝道:“换马!一个不留!”众人便在奔驰之间踢镫、腾身而起,稳稳跃落备用战马,尽数松开手中那骑出城来、冲杀至今已显疲态的战马缰绳。一时换了马,又不需控着另一匹马,速度极快就提了上来,五十步,电光飞闪之间已越。

“咳、咳咳,弓箭。”苏彦尽管咳喇仍没好利索,但他的命令却很坚决。

传令兵将命令传了下去,“右屯后队箭上弦!”这可不比路上那些胡骑故意冲阵污辱,事出突然,由屯长报个举弓角度,众军士立即弯弓放箭。自发现燕军出城,这一曲军士属于随时备战的那一拨,早就依命阵列出来,由弓箭队中尚射的校射了三箭调试好了,什么角度早早就传令下去。

“立枪,咳咳咳”

这时右屯屯长已见燕军进入弓箭射程,猛然喝道:“放!前队箭上弦”后队五十箭破空而去,却又听,前队已弯弓上弦,便听,“前队放!后队箭上弦”却又是五十箭射去。面对近百精骑锥形阵,一次百箭的覆盖面太广了,而临阵不过三箭,骑兵便会冲到跟前,所以屯长临阵用这种轮番发射的方式。

“左屯听令!前队立枪!”

燕军百骑面对阵列的黑甲军士自然不可能杂耍一样,变雁行阵再变回锋锥阵。通常骑弓便不如步弓射程远,与严阵以待的步弓对射,那是取死有道了。所谓精骑,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面对对方的箭雨,不用命令纷纷伏低身体,用骑盾遮了头背直冲过去,只要冲近身了,骑兵借着马速,便当屠杀步卒!

不时有燕军被射中跌倒马下,立时被后面的袍泽马蹄踏上去,踩中兜銮的登时便毙命,踏中腹背的,肠子从甲缝中渗了出来,疼得在地上不住翻滚。一匹马被三四支箭射中,悲嘶着倒下,但方才飞驰的惯性,仍带着它向前拖动,那马上骑士被远远抛了出去此时燕军离冉闵所部黑甲枪阵,大约还有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但已然不足七十骑!坠在这百骑燕军后面的封弈,失声喝道:“回转!回转!”只是在战马快速奔驰之间,哪里能说回转便回转?

黑甲军阵中的箭,仍是稳稳当当的一波接一波,五十步,还足以让前、后两队各发两轮箭。封弈使身边护卫那些骑兵一起放声:“吾等弃械!弃械!”已然残缺的锥形阵里,那些燕军骑兵都是性烈如火、混身是胆的,否则面对数十万赵兵,哪敢杀出城来?眼看同伴身边惨死,即使听到封弈的喊叫,谁又愿弃械?

终于奔到二十来步,连那阵列的枪阵中,持矛的黑甲士兵漆成一色却杂乱的铠甲都清楚可见,那身上插了十数箭的燕军头领怒吼道:“杀!”手中马槊脱手掷出,反手抽出长刀,伏下身去便待踏破这枪阵,斩下对方头颅。

那掷出的马槊槊杆在空中颤动,麻皮眼睁睁地看着它向自己飞来,他觉得如果向侧边翻滚,应该可以避开;或者伏下身子也许能躲过,又或举起手中长矛拔打,依那打铁出身的两条臂膀,未必被不能拨开但他终于还是没有动,这是枪阵,由他所统领的这一队士兵组成的枪阵。

其中一人乱,则枪阵乱;队率乱,毫无疑问,枪阵溃。

麻皮睁大着眼睛,握实手中长矛“锵!”一声脆响。一条白线撞飞了那把马槊,不知是谁射出这救命的一箭!

但还没等他庆幸,一股巨大的力量便冲击而来,撞得他脚步虚浮。

然后是另一股巨力,麻皮按压不住喷出一口血来,但他没有松开矛杆,拗腕子,谁也不能让他认输,接着又一股巨力直到他感觉手上一轻,他知道痨病鬼军候说过,这是长矛断了。麻皮抽出长刀想呼喝同伴杀敌,但他一挺腰立起身来,又一口血喷出,眼前一黑,终于脱力软倒人力总归不如马力,何况他硬生生地扛住了三四波。

站在冉闵军帐里的封弈,态度极为恭顺。无论是谁,只要不是傻子,都会选择恭顺一些。己方百骑精锐死士被全歼,对方最多大约三五人身死、十余步卒重伤、二三十步卒轻伤,这战果是他被带进时,一路上自己亲眼目睹的。

“晋征北大将军、幽州牧,领平州刺史”封弈对冉闵刚一开口,便被后者伸手止住。

冉闵好奇地望着对方,问道:“先生觉得某是傻子?”

要知道慕容皝受了晋朝的官职,但他又向赵国称臣,这是石虎同意与他一起出兵攻击段部的代价。而且最后他又不愿出兵,方才惹得石虎大怒,起兵来攻击他。这样的人,来提晋征北大将军、幽州牧、领平州刺史的身份,岂不是当别人是傻子?

“侯爷是君子。”

冉闵摇摇头道:“先生的意思,还是说某是傻子。”君子?所谓春秋无义战。若是晋朝北伐倒也罢了,这个乱世的北方,可谓比春秋时还更甚了,都是胡人之间的攻战。在这北地沙场,两军对垒,提什么君子?

“三千良马。”冉闵虽然帐中皆是心腹,却也不欲听封弈乱嚼舌头。封弈此来,无非就是希望在这场战事中,冉闵出工不出力罢了。

封弈听了,却是道:“虽是老夫应下,却又如何将三千匹马神不知鬼不觉运出城来?最多只能五百。”

“八百。”

“诺!”

冉闵也不想再与他多话,教人将他送出营外。

此时那刘佩所领数百骑已如砍瓜杀菜一般,冲杀了一通,城墙上众多燕军欢呼如雷。封弈也不慌张,带着十骑隐于那些被踏平的营盘之间。过了片刻,赵军终于反应过来,陆续有小股骑兵披挂妥当来截杀刘佩的死士精骑。

刘佩此次出击原是抱着死志,但此时见对士气鼓舞的目的已达,自然不会去与赵军久战,领着精骑便向棘城东南面冲去。封弈等人拍马而出与其合成一股。赵军许多小股骑兵纷纷追赶,却被棘城守军用箭射住,到此封弈、刘佩自入城去不提。

被燕军突击之下,虽然于赵军数十万军马来说,伤亡不值一提,但对于双方的士气而言,却就真是不同凡响。犹是那数百燕军,除了在冉闵所部营盘损失了那一股,刘佩带着那大股骑兵,基本还未什么损失。原先志得意满的赵军,现时便有些惶惶了,而之前了无斗志的燕军,却是立时士气如虹!如何不教石虎气得暴跳如雷?

但冉闵报与石虎,却是属下伤者累累。石虎与其他赵国将领也不疑有他,毕竟冉闵还杀了燕军百骑,其他部队都是给燕军白添战绩。相较之下,冉闵善战的名头,总归遮掩不住,终是愈传愈盛了。

麻皮醒转时,看见熟悉的军帐篷顶,不禁呼出一口气,“天老爷保佑,俺还活着!”

左右的伤兵纷纷道:“蒋头儿好样的,侯爷来看过你,说是等你好了,便要提拔!”“蒋屯长,升了官可要请兄弟们喝上两杯”“麻麻皮傻傻地笑着,他本就是憨厚人儿,这会真是除了傻笑,不知道怎么应答了。

冉闵带着张温和一众亲卫巡视完营盘,回到军帐中,张温终于忍不住开口:“永曾兄,为何明明修好营盘,却要去野战?”

“时时能扎好营盘,方才待敌来攻。难得小股骑兵,此时不历练,他日与大批骑军战于野,如何应对?教对方先候着,待某等扎好营盘再来攻吗?”冉闵打趣说着,张温方觉自己想差了。

这时便见亲卫端了汤饭上来,冉闵便问道:“弟兄们都用了?”看那亲卫点头称是,冉闵方才招呼张温用饭。这碎饼掺肉汤,少盐寡油的,口味实在不太好,但冉闵却是吃得有滋有味。说来也无他,他与士卒同操练劳作,此时也饿了,但凡饿了,食物总是可口的。

“或你尚要问:何不报与季龙,此战遇燕骑,我部死伤累累,如此便可遮掩某等军力了?”

张温停筷笑道:“兄却是说笑,这粮草之事,如兄所嘱,余乃时时顾看,深知其中艰难。若报死伤,便无了军饷,本来这粮草余等虽无克扣,也已极紧张,若是再少发军饷下来,如何得了!余等没有本钱啊!”

棘城之内,宫中慕容皝听了封弈回禀,心中大定。边上有大臣说起投降的,被他怒斥:“孤方取天下,何谓降也!”又与封弈说起冉闵所部,慕容皝听了,不禁赞叹:“真强兵也!此人不单有斩将之勇,更有练兵之能,真旷世之才哉!”当下教封弈安排马匹,于夜间悄悄出城与冉闵交换,尽管现时看来,冉闵破城而入,仗戟杀他的可能性不大,但能换得冉闵不出战,慕容皝觉得八百匹良马也是可以接受的。

听着君主的赞叹,又看着封弈去安排良马交易,却有人觉得这是莫大耻辱,暗暗恨得把一口银牙都咬出血来,此人正是慕容皝的儿子慕容恪。待得议事停当,众人散了。慕容恪回到自己宫中,号召亲卫心腹,问道:“能战者凡几?”

“近八千。”心腹连忙答道。

慕容恪双眉纠结着,冷声道:“远能控弦,近能冲阵;上马可踏连营,下马能当要道。如此者凡几?”

这批精锐原是慕容恪花了极大代价训练,自然有什么本事都一一记录在册,自有亲卫取了册来堪查,半晌,禀道:“有二千士。”

慕容恪咧嘴一笑,此时那咬破的牙根渗出血来,淌在嘴角,宛如食人恶魔。

“二千士操练五载,矛利甲坚!必踏平黑甲所部,泄我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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