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震动着，这震动明明相当的轻，相当的微弱，但依然瞬间惊醒了一些白马义从。

天已经黑成这样了，还有胡人在纵马奔驰？

衣甲未解，义从们很快就骑上各自的战马，等待着命令。

胡骑目标明确地直直冲来，义从们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开始跑动起来。

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究竟是哪个举动暴露了他们，以至于遭受到围剿，但没有埋怨，他们唯一的反应就是战斗。

天太黑了，甚至于没办法分辨敌人究竟是鲜卑还是匈奴，这方面白马义从确实比不上胡人。胡人食物中经常是不缺乏肉食的，但白马义从肯定没有这个条件。在先前，何时出城迎战的权利是掌握在义从手上的，现在义从却只能被迫迎接敌人的进攻。

李岩同样看不清。

毕竟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之前也不过是一个队率，而义从中并没有小灶这种东西，他只和其他义从一样，喝过些肉汤。

所以他比平常还要更加谨慎。

白马朝各个方向跑动着，这三百人都已经控弓拈矢，蓄势待发。

双方都在快速奔驰，敌人已经很近了，李岩这才看清楚对方身上的鲜卑服饰。在这之前，箭矢已经飞过一轮，带走数十条人命。

但白马很快力不从心了，人都不能饱食，何况马呢，这样的天气，喂饱马几乎变成奢望。

意识到很快就会被追赶上的义从们慢慢聚拢，发射过最后一轮羽箭。他们调转马头，长刀出鞘，锥子般狠狠凿向了身后的鲜卑骑兵。

李岩是锥子的尖头，他双手握刀奋力斩下，将一个鲜卑骑兵胸口劈开，已经不求保存体力了。

敌人太多了，几轮抛射下来，他估测这鲜卑人至少有两千。如此算下来，每个义从至少需要杀死六七个敌人，才可能脱困。

这显然不可能，所以义从们都已经非常坦然地接受了一个事实：这里就将是他们的埋骨之地，他们都会死在这。

所以他们要奋力杀敌，每杀死一个敌人都是赚到。

是的，他们早已经够本了，每一个活到现在的义从手上都不止杀过一两个胡人，最后一场战斗，杀一个就是赚一个。

李岩根本不去理会坐骑朝哪里奔跑，这白马已经陪他征战了三年，今天不出所料也会死在这里。

马刀劈下，被对方弯刀格住，战马将两人错开，李岩把刀从一个胡人的腰腹处划过，再次冲回，插向那鲜卑军官的后心。他在敌军阵中左冲右突，斩杀了十几个鲜卑骑兵。

但他已经杀不动了，马也不太跑得动了。握刀的手甚至都有些颤抖。其实他并不算悍勇，他只是不怕死而已，但他杀死了十几个惜命的人，自己还活着。

活着是所以生物最大的欲望之一，但人类总能克服它，反抗它。

当他已经不再想如何去活着的时候，一切似乎都变得简单了。他再次双手握住马刀，然后冲进敌阵。

此时，尚能安坐在马背上的，已经没有其他义从了。

义从最后的冲锋，决绝，壮烈，一如公孙雄冲下御北关时的那一刀。

斩下最后一个敌人的头颅，四面而来的弯刀便已经劈在身上，刀刃无比冰冷，而身体则喷射出大量温热的液体。

李岩和白马一起倒下，多道伤口共同涌出血液，很快就染红了马的白色皮毛。

最后一个白马义从，倒在了剧阳城南八十里，公孙家族几百年来所留下的最后印记就此消亡。

雪仍在下，下得比白天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