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阳出院那天，他舅舅恰好公司有事，出国了。就这么一个至亲，还没能来接，我还担心郗阳会难过，但他似乎并不在意。从这次遭遇之后，他很黏我，我很满意。

我妈想让郗阳去我爸妈家住，方便休养照顾，我以我妹在家不方便为由，给拒了。我妹正打着手游，闻言抬头看我，面无表情，但我已领会到她与我心照不宣的鄙视。对，我就是要单独跟郗阳相处，别人谁都不要打扰我们。我伸手，裴欣撇撇嘴，还是把车钥匙给了我，说：“借嫂子的。”

我把小捷达放我爸妈家，开了我妹的车接郗阳回家。不是交通高峰期，路上依然有点堵。龙城的冬从不吝啬撒雪，雪花落在车窗上，变成水珠流下来，雨刷器不断摆动，龙城巨大的楼宇，在窗外纷飞的雪中模糊不清。

我把空调调成一个舒适的温度，取暖不用靠抖了，郗阳心情似乎不错，一路上东张西望，像个刚看到世界的小耗子。

车堵在高架上，郗阳盯着写字楼上的电子屏，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播的是我们局的宣传片。破门、索降、冲锋，专业团队拍摄的短篇，机位和运镜很是讲究，出来的效果也是不俗。大黄已经不做狙击手了，但现任狙击手不能出镜，局里把镜头给了他，虽然是摆拍，但他的眼神锐利，一如当年。郝帅回旋踢的镜头拍得真叫一个帅，拿去相亲忽悠小姑娘不在话下，当然那会儿他还没掉沟里呢，这几天是不行了。

播完之后，郗阳回头看我：“师兄，怎么没有你？”

“我啊。”我叹气：“我当时在图书馆写作业呢。”

“哦。”郗阳低头，又抬头看我，笑嘻嘻说：“幸亏你来上学了！”

“怎么，怕我被别人抢去了？”我伸手，揉了一把郗阳的头发，手感比雪嘉好。

谁知小家伙比我想得还要贪心。郗阳眯了眯眼，说：“我才不要别人看你耍帅。以后你的帅气都是我的！”

嘿！小家伙真会说话，主张主权的同时还不动声色的夸了我一通，我这心里美滋滋的。

今天的交通状况确实不好，堵在桥上半天不动，我开了收音机，问郗阳要听什么节目，郗阳想了想，说：“要不连我手机，听刑侦实录吧？”

我立即拒绝。“业余时间，不谈工作。你手机里还有什么？”

郗阳把手机递给我，我简单翻了翻，亚硝酸定性定量分析、抑制死的法医学判断、蛛网膜下腔出血鉴别要点、尸块断离端损伤特征……

“电子书？”我问。

“恩，支持语音讲述，走路坐车都可以随时听，挺方便的。”

我看他乐呵呵的，实在无法理解学霸的快乐。刚要把手机还他，突然看到三个字母，好像在我妹发来的电子书了见到过。

“怎么了？”郗阳问我。

“这什么意思？”我指着屏幕上的仨字母。

郗阳看了看屏幕，又看向我，一脸疑问：“常规生物物证检验啊。”

“ABO是啥？”

“血型啊。这篇是讲血型凝集反应的，挺有意思的，《洗冤集录》里刺血入水，来辨认亲子兄弟，称为‘合血法’，就是血型凝集反应。师兄也有兴趣？”

“……”身后的车适时鸣笛，我赶紧起步，说：“没事儿，我想起来‘滴骨验亲’了。”

“是一样的！”郗阳点头，笑嘻嘻说。

“找音乐吧。”我转移话题。

“好！”郗阳收回手机，开始翻音乐APP。我偷偷瞄了他两眼，也不知道小家伙信了没有。甭管郗阳信不信，我以后还是少看裴欣传来的小说吧，脑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奇怪了。

郗阳平时不怎么听音乐，开了两个所谓热门歌曲合集，“懂词懂词”简直掀翻车顶。

我把手机递给他：“算了，你开我手机，里面有相声。”

“好啊。”郗阳拿了我手机，连接车载蓝牙。打开搜索栏，他看了我一眼，问：“金枪不倒？”

我挑挑眉，还是媳妇懂我。郗阳眨眨眼睛，笑嘻嘻没说话。

刚连接成功，大洪电话就进来了，我想着他可能是问郗阳出院的事儿，就直接用车载蓝牙接了。

“喂——”不等我往下说，大洪已经开始连珠炮了。

“然哥，我查了他最近的行程，上月三号比较可疑，去了马萨诸塞，条子上是出国旅行，实际去的是矫治中……心。”

大洪似乎是突然意识到我这边没动静，立即噤了声，但为时已晚。

“你说。”我默默叹气，心说你嘴怎么这么快呢？但语调却尽量平静。兄弟“冒死”帮我，我总不能说人家。

“那个……嫂子在呢？”

“恩。”

“你外放？”

“恩，车载蓝牙。”

“……”

没必要瞒着郗阳，我早晚要跟他说，虽然不是时候，但只能以“择日不如撞日”自我安慰。郗阳看着我，抬手示意我手环上的蓝牙耳机，往自己耳朵上比划了一下，我握了握他的手，摇摇头：“没事儿，你说吧。”

大洪诶了一声，接着说：“柳政委上个月请了五天事假。”

大洪说到“柳政委”时候，郗阳明显顿了顿，我摆摆手，他点头，没说话。

大洪还在继续：“他从政工拿了护照，自建兴机场出境，直飞麻省，在矫治中心停留了两天一夜，之后返回龙城，单子上报的是因私，事由是旅游。”

马萨诸塞……矫治中心？

“那边的犯罪心理学不错。咱们局座重视这个，一直想要培养或者物色一个犯罪心理画像师，不对，”我赶紧纠正：“是侦查心理学家。”我不是很确定这种说法，看向郗阳，见他点头，才放下心来，还好没露怯，差一点就显得不专业了。“警大有批学生，就在那边学习，说不定是局座想让柳政委去考察一下。”

“那还用因私出境吗？”

“这也不奇怪。因私方便，签证上的事由也不见得是真实目的，我在出入境时候抓的非法就业，十个里有九个办的是旅游签证，国外审查也大同小异，钻空子也正常，再说了护照种类也不一样……得，我也甭科普了，你接着说。”我真没有把我师傅跟那些人相提并论的意思。

大洪继续：“咱不说护照了，也不说去矫治中心，问题是，柳政委回来之后，潞城公安就派人来了咱们局。”

大洪说的是张超。我记得张超是因为“换魂案”来的，跟柳政委出国什么关系？“说明白点儿，这两件事儿有什么关联？”

“哥，你之前没注意吗？潞城‘换魂案’的被害人，是从潞城国际机场拦下来的，机票就是去马萨诸塞的！”

“什么？”

我当时在为手头的案子烦心，当真没有注意“潞城换魂案”的细节。而且我让大洪去盯柳政委，是因为他那天在医院楼下对我说的那番话，让我觉得蹊跷，还有上次我和郗阳在隋亮旧宅被“工藤新一”带头围攻，柳政委事后那种息事宁人的态度，也让我不得不起疑。虽然他是我师傅，我对他很信任，但事关郗阳，我不敢冒险。在种种猜测下，他对郗阳的关心，都让我胆寒。

我还想追问，郗阳突然冲我摆了摆手，伸出大拇指和小指，做了个电话挂断的姿势。

我飞快说：“大洪，我稍后打给你。”挂断之后，我问郗阳：“怎么回事儿？”

郗阳看看我，问：“要在车上说吗？”

“对。回家还有别的事要做，我怕没时间。”

我故意的。郗阳面色一红，点点头，同意了。我说什么了吗？这小色魔！我是担心他下了车，又打马虎眼搪塞过去。

郗阳先发制人：“师兄，你让洪亮查柳政委？”

“恩。”没什么不能承认的。“我怕他对你不利。”

郗阳愣了半晌儿，突然笑了：“师兄，你太谨慎了。”

“不然呢？我信证据，师傅有事瞒着我。”我微微侧头，看向郗阳：“你也有事瞒着我。”

我说得肯定，郗阳似乎也不惊讶，甚至没有刚刚得知我查柳政委时候那种意外的表情。

“我知道你不信我。”郗阳淡淡道。

“那你可以不骗我？”

“不能。”

行吧。如此明目张胆的欺骗，郗阳还做的光明正大似的。

“先说柳政委吧，你知道他去麻省干什么？”

“恩，知道。”郗阳点头，说：“我导师在麻省，他去追妻了。”

“谁？”

“你之前猜得没错，童教授以前是柳政委的男朋友。”

卧槽！我那是胡说的！幸亏前后都没车，不然我可能要酿成事故了！郗阳说得对，这事儿不该在车上说。还好，下了高架就不那么堵了，我俩很快到了家。

我先下车，帮郗阳开了车门，伸手要抱他下来，郗阳摇头：“大白天的，邻居看见。”

“新媳妇进门，脚不能沾地。”

“怎么就成新媳妇了？”

“不然呢？洞房花烛，你跑不了。”

郗阳果然上道，伸手拦住我的脖子。我心里默默给这个小色魔跪了。他伤都还没好，至于这么惦记？

雪嘉不在，这几天那小家伙被我妈接走，过上了骄奢淫逸的生活，我妈甚至给他准备了三套衣服，还有一堆零食，自选。我说她别给我家狗喂成高血脂，我妈说不会，我带他做瑜伽呢……

我把郗阳往沙发上一放，小家伙就直接挂我身上了。

“松手，我去车里拿东西。”

“放着吧。”郗阳一脸坏笑。

“你知道室外多少度？一会儿你的药都结冰了。”

郗阳想了想，问：“一两个小时的，没事儿吧？”

槽？你这时长是怎么算出来的？

我要求郗阳老实待着，自己收拾了行李，该放冰箱的放冰箱，该放储物柜的放储物柜，忙乎了一阵子，烧的水也开了。我泡了参茶，上次给大黄的西洋参，他说不错，这次又给郗阳返回来两盒！这回报率，要是股票就好了，我就能换房了。

我回到客厅，小色魔正在专心致志的看文献，英文到没什么，那一堆化学式看得我头疼。

“什么玩意儿？”我把茶放在小桌上，问。

“很快看完了。”小色魔似乎并没有时间理我。

人啊，都是贱的，他挂我身上的时候，我要收拾东西，人家现在忙着，我却成了牛皮糖。郗阳指尖划着屏幕，像直接划在我心上似的，撩起阵阵涟漪，眼看要惊涛骇浪了，他啪得一下合上iPad，抬头一脸疑惑看着我：“师兄，你很热？”

“恩，参茶烫着了。”我能说什么？！

郗阳点头，仿佛真的信了，端起参茶，小啜一口，放下杯子，看着我。那双含情的星眸，让我以为他要说出什么“屏蔽词”，未曾想，他一开口，却是：“我导师去麻省，确实跟潞城‘换魂案’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