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久才能发现一点点线索，偶尔还会有错漏，一旦方向有误，所有的努力就都推翻重来，这就是平凡刑警的工作。

我好羡慕拥有惊人推理能力的人，那些故事总让我心潮澎湃，可是当了警察之后，特别是当了刑警之后，我常常因为无能为力而迷茫。

我坐在台阶上，看着天边的云彩发愣，眼前出现一杯咖啡。我抬头，是童老师。

“没牛奶，不好意思。”

“谢谢您。”我捧着杯子，暖暖的，心里好受了些。

他跟我并排坐下，喝了口咖啡，看着天边。“没想到，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边，亲自确认死者是自己同事，这滋味儿……”他摇头，没说下去。

柳政委在现场，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我叫郗阳来陪您。”

我掏出手机，童老师抬了抬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不用。叫他过来，也是一起难过。”童老师喝了口咖啡，说：“前阵子还在一起工作的人，就那样，变成了一个物件儿。”

他看向屋内，曲俊辉的头骨标本就摆在桌上。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第一次参加同事葬礼时候的情形浮现在眼前。

我跟童老师并排坐着，静静喝完那杯咖啡。好苦。

我还是有一件事不明白：“童老师，您知不知道为什么曲老师要把那个木梯……”

“他大概是想要阳阳的DNA出现在凶案现场吧。”童老师突然笑了，有些无力：“可是啊，老曲这个榆木脑袋。他这一辈子，都用在法医昆虫学上了。”

如果包括他死后，那块被同学当成实验对象来观察的腐肉……

肖阳死的那天，被烧毁的车内乱糟糟的，兄弟们搬动的时候不小心，也有扎到手的，最后弄得现场一堆DNA样本，完全被污染了，我和郗阳的在上头一点儿都不奇怪，我俩当然也不会成为怀疑对象。

何况，我那天只是扶了一下，就上去了，郗阳当时带着个人头，不太方便，就拉着我的衣服，而且不仔细比对，我们压根儿想不到现场出现的□□，是我俩当时在警大跳墙时候爬的。

没办法，嫌疑人把我们的侦查手段想得太高级了，也很令人头疼啊！

“我回去了。”童老师站起身。

“不等我师傅了吗？”

“为什么等他？”

“不是，不是吗？”

“不是什么？你以为我们住在一起了？”童老师摇摇头：“他只是习惯了在我面前那种邋邋遢遢的样子，以前上学的时候就是那样。”

“发生过……”我斟酌着用词：“发生过什么不愉快吗？”

童老师认真想了想，说：“好像也没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就变成了这样，我以为总会有改变，可如今还是一样的。曲俊辉的死，倒让我也想明白了些事情。”

“什么事？”

“别太执着。”

“童老师！”我替师傅着急：“您理解错了，我师傅绝对——”

绝对什么？绝对爱他？绝对一心一意？我什么都不知道，又凭什么这么说呢？明明看起来就很合适，两个人的关系也很要好。

“我希望你们过得好。”最终，我只能这样说。

“谢谢你，小裴。”童老师说，他总是笑得那么温柔。

同事叫我回去，童老师一个人离开了。

回局的路上，柳政委坐着我的小捷达，闭目养神。他没开车，刚刚坐童老师的保时捷来的，现在回去，就剩下个“捷”了。

“师傅。”

“嗯。”

我从后视镜看到他睁开眼睛。

虽然八卦，我还是忍不住想问：“您跟童老师，当初到底是为什么没能在一起？”

柳政委从镜子里看我，语气很是平静：“我当时直接参加工作了，他要出国读书。”

“为了不耽误童老师？”

“嗯。”

“您跟他说了吗？”

“说什么？”

“说您舍不得他，但不想耽误他的前程啊！”

“不能说。”

“啊？”

“说了他就不走了，我不还是耽误他前程？”

竟然很有道理啊！但是我很搓火为什么？

“可是，您也不能没表示啊！”

“有啊。他回国之后，我不是天天跟着他呢？”

这……

“那童老师怎么说？”

“他说，让我离他远点儿。”

“那您怎么做的？”

“我就远点儿跟着他。”

……

师傅，敢问一句，您其实是直男吧？您怎么可能是弯的？您连脑筋都不带转弯的好吗？

等一下！“那今天呢？都跟到家里去了。”莫非是开悟了？

“今天是他叫我去的。”

“啊？”

“他跟我说，从前的学校邀请他回去当老师。”

“啊？！”

“啊什么啊？！”我师傅炸毛了！

“不是。”我减速，瞄着后视镜：“童老师又要出国了？”

“大概吧，他刚跟我说到一半。”

“那他是问您意见啊！您怎么说得？”

“我支持他的想法。”

我一脚刹车停在路边。

柳爱军你脑袋有包吧他哪里需要你支持他是想让你留下他啊你个大傻子！

“怎么停车了？”

“没事儿。”我干脆回过头：“师傅，我觉得童老师的暗示够明显了，您干刑侦这么多年了，就看不出来吗？”

不对，我突然明白了。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柳政委就那么默默坐着，目光垂下去，落在衬衫袖子上。他身上是童老师从家里拿的衬衫，那衣服是新的，正好是他的尺码。不用想，童老师就是给他预备的，他怎么会不知道？

我师傅的毛病，最怕苦味，茶叶放多了他都要皱眉，童老师配的调理身体的中药，我闻着都觉得苦，他喝到生理性流泪，就一点都不肯浪费童老师的心意，他怎么会不知道？

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他帅到整条街的姑娘来派出所围观，袁梅的那些小姐妹一听来抓人的是柳爱军，甚至有在原地等着被抓的，就算他不喜欢女人，献殷勤的男孩子也不少，可他明确拒绝所有人，而童老师也一直没有恋人，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们给他发了邀请。”我师傅的声音一如往常沉稳，但却比平日更加低沉。“那边要建实验室，对他的研究有很大帮助。”

“师傅……”

柳政委轻轻抬了抬手，他制止我的动作和神态，跟刚才童老师一模一样。

“从在警大认识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他是个很有天赋的人。那时候他才18岁，家族对他的期待很高，他哥哥把他惯得无法无天。”柳政委说着，突然笑了，仿佛看到了当年的童老师：“我家大院儿里的孩子，也是从小养尊处优的，都没见过他这样的，食堂每天早上供应豆浆，他非要喝鲜牛奶，他哥就叫人每天早上来学校送奶。有天，有个同学嘲笑他，说他白白嫩嫩的，是不是天天拿牛奶洗脸，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我以为他要受委屈，想去帮忙，结果他一锅牛奶浇了那人一脑袋。”

我目瞪口呆。当时得是怎样的场景？

“后来呢？”我忍不住问。

“后来？后来那人追着他揍啊！人家体育特招生，童童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过的。”

“那您呢？”

“我当然是去帮忙啊！但是我也打不过那小子太壮了，我同学见了也来帮忙，那小子同学也加入，后来就打成一片了。”

“那最后，怎么解决的？”

“解决啊？”柳政委表情微微扭曲了。

什么情况？

“就那小子，不知怎的摔倒了，坐在了奶锅上，屁股卡在里头了，后来送到童童他哥的医院住了半个月。”

“嘶——”我听着都疼。“出院之后也没找你们麻烦吗？”

“没啊。那小子，其实他当初看上童童了，就想要欺负他引起注意，没想到过了火，惹到童童。”

他大概也不知道童老师是个爆竹，一点火就能炸了。

“那你们？”

“我们是室友。”

“我听郗阳说过，嘿嘿嘿！”

“傻乐什么啊？没你想的那些事儿。像你们这些小年轻。”

“哦。”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偷偷说我师傅是个傻子。不过我在抱小百合之前，对那些事儿也没那么热衷……不是！压根儿从来没热衷过！看来我也跟我师傅差不多，多亏了我家小百合精勾引我！我心里美滋滋！

可我觉得，他俩这事儿不怪童老师，他都那么明显了，但凡我师傅有我一半儿的死皮赖脸，媳妇早就娶回家了好吗？

“师傅。我还是得劝您一句，别让童老师走。

您先别说话，听我说。

人生在世，如果只追求一件事，成功可能会变得容易，但是丰富多彩才叫生活啊！

在该拼的时候拼，该放松的时候放松，就像在阳光下奔跑，在星辉里入梦，四季更替，昼夜变换，都是自然发生的事。

当了这十年的警察，换了这四个警种，我也见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看过很多奇奇怪怪的案子，特别是从去年开始，我接触到“换魂案”。

最初我没有想过一包药剂、一个走失的孩子，会迁出这么多事端，王小山曾经的行径令人发指，知人知面不知心，曲俊辉打着为人类发展做研究的旗号，所作所为更是荒唐！

我越来越觉得，名誉啊、前途啊，这些固然重要，但与爱人相拥的时候，那种安宁与悸动同时存在的感觉，是任何事情都无法代替的。

跟郗阳站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是完整的我，跟他一起经历的一切，喜悦时、危难时、嬉闹时、沉静时，在我心里，每个场景都是美好的画卷，我永不后悔那天带他去开房——”

气氛突然宁静。

我和我师傅都愣了两秒，然后，我转过身，发动车子。感慨到此结束了，我嘴比脑子快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啊？不行让童老师给我也开两副中药吃一吃吧！！

说好去接郗阳，我却忙乎到半夜，他自己先回去了。雪嘉还在我爸妈家，我妈给我发视频，小狗子一边摇尾巴一边啃着大骨头，乐不思蜀的模样让我对“狗不嫌家贫”这句话产生了深深地怀疑。

郗阳点了外卖，是我喜欢的那家海鲜粥。我说让他先吃，可是回去发现他压根儿没动筷子。

“跟师兄一起吃比较香！”

小混蛋就哄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在等我剥虾肉给他，看，刚剥好他就张嘴了。我乐了，想到童老师上学时候喝牛奶的事儿。

“怎么了？”小百合眨眨眼问我，呆头呆脑的样子好可爱。

“想起童老师。”我说。

小百合把虾肉咽下去，发出啧啧啧的声音。“不让我半夜梦见别的男人，师兄看着我都能想到别的男人，啧啧啧！”

我去……

我捏他脸：“你个小混蛋！”

郗阳咧着嘴乐：“跟师兄学的！我学习能力强！”他还挺骄傲！

“骨灰终于筛完了？”我问。

“嗯。”郗阳拧起眉头。

“没发现？”

“有发现啊！发现这骨灰指不定是谁的！”小百合噘嘴了，饭也不吃了！

“什么情况？”我没听明白。

小百合叹气：“今天一早我过去就发现一块金属片，还把周哥也叫去了，就是他去警大找你之前。”

“嗯。”我点头。这事儿小周跟我说了，确实是手术用来封住血管的小夹子，也有编号，后来小周接到曲俊辉被杀的消息之后，也赶去了警大。当时童老师还说，刘永的病例里没有器官切除的记录，难道说——“这骨灰也不是刘永的？”

“不知道。”小百合揉揉额角：“脑袋瓜子模糊。”

“迷糊！”学我说话还学不明白的小混蛋。“是不是病例有问题？”

小百合眼里闪过亮光：“师兄真聪明！”

好的，开始吹，我听着呢！

“我下午才知道，刘永没有医保，以前生病住院的时候用过别人的名字。”

“我试试找到那个人？”

“没用的，我下午就联系医院了，那个医生啊，为了赚差价，介绍其他人提供医保卡，现在已经被开除了，都用过谁的卡，什么时候用的，他也不知道！”

得，死局。

对于曲俊辉的死，郗阳没有太多评论，或许是那个梦给了他启示，他也没有特别惊讶，只是希望快点找到更多关于刘向南的线索。他现在越来越肯定，幕后操控一切的人就是刘向南。

吃完饭，小百合说我今天辛苦了，破天荒地要求洗碗，我十分欣慰啊，孩子长大了，懂得心疼老公了！

我说我不累，郗阳又说是怕洗碗精伤手。

“伤手？我又不是千金大小姐，还怕伤手？”

小百合摇头似拨浪鼓：“我怕……一会儿……不舒服。”

不舒服？伤手？

伤手？不舒服？

这小混蛋又想啥呢？！

我不洗了，碗筷全扔水池里放满水泡着，把郗阳扛回卧室，往床上一扔。以后高低得买个洗碗机了！

自从郗阳来我家，我添置的东西只围绕着一个中心——跟他搞来搞去，浴缸也是，实木餐桌也是。

我家以前是钢化玻璃餐桌，跟整块儿冰面似的，干净美观，我很喜欢，后来换了实木的，跟我的整体装修风格格格不入。但实木的结实，这一点比较重要！

对了，前阵子约工人来看怎么装中央空调，我忙得走不开，张超刚好在龙城，我让他去家里帮忙。他问我你那个五十来平的“老破小”装什么中央空调？卧室有一个还不够？我说不行我怕小百合冻着，张超让我滚。

郗阳最近总是很快入睡，我亲亲他的头发，一撮呆毛倔强得不肯倒下，真的很像他的风格。

我又想起骨灰的事，小百合加班加点熬到眼底充血，好不容易找到的蛛丝马迹，就这么废了？

不行，得再找些线索。于是我给大黄发了消息，请“数据小能手”出马，看看还能不能找到更多信息。

后来，黄泽不负有心人，不是，总之黄泽找到了对应的数据，证明了骨灰的身份。

洪亮跟我一起去抓人，出门时候洪亮跟黄泽说，他晚上想喝老鸭汤，还强调说整锅都是他的不准我带着郗阳去蹭饭，可是回局的时候，却是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