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一大早，我刚到办公室，李小摇就来了。

确切地说，他是跑着来的。

“瓜子？”我问。

“不了不了！”李小摇摆摆手：“给我，给我瓶水，累，累死我了！”

看得出李小摇是拼了命，今儿半点儿仙风道骨都没有了。

李小摇吨吨吨干了一瓶水，我惊了，怕他炸肺，考虑要不要把小百合叫过来，以防万一。

我不是说他要死啊法医也是医学生！

“这个！”李小摇喝完水，拿袖子擦了一把嘴：“隐形。”

“隐形？眼镜？战斗机？”

李小摇摇头似拨浪鼓，掏出王小山的本子往桌上一拍，找出他标记的页面，随后又从包里翻出一个小喷雾瓶，晃了晃，按动，水雾喷出来，落到纸上，原本空白的部分竟然出现了一行字！

我一把拉住他的手：“大仙儿！您给破一破吧！”

他嫌弃地甩开：“快看快看，过会儿就消失了！”

“哦！”我拿起那本子，顿觉一阵心惊。

“我一辈子，没对外人吐露过真心，我想至死都是一样，但是你看到了。”

我刚看完，字就消失了，纸张上什么痕迹都没有，连划痕都没有！

还真是伏地魔的日记本！浮现又消失的样子，再结合上头的内容，我连忙朝四周看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这确定不是招魂？等一下，你今儿怎么这个装扮？”我刚注意到李小摇今天戴的是正经八百的一副墨镜，墨到我压根儿看不到他的眼睛！

李小摇听了，立马摆出气不打一处来的状态，一把摘下墨镜，指着自己的眼睛冲我咆哮：“裴然你给我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看看我的眼睛！”

“啊？噗——”我实在没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倒在沙发上。

李小摇长了针眼！巨大个儿！

见我这副德行，李小摇更气了，抬腿就要给我一脚，我赶紧躲了：“唉不行不行，我有媳妇了，现在只有媳妇能踹我。不对，还有我师傅。我师傅是长辈，不一样。”

李小摇懒得理我：“工伤！”

我应和：“税务！不是。你这什么时候弄得？怎么不吱一声？上医院了吗？我听说红霉素软膏啥都能治，要不让我媳妇给你从停尸房拿点儿？”

“滚——！”李小摇戴回墨镜，骂骂咧咧。

得亏他没说好的，红霉素并不万能，当然，停尸房也没有那玩意儿。

我从沙发上起来，坐直了身子，拿过那本子仔细看：“别的位置也有……这叫什么？‘隐形标注’吗？”

“随你怎么叫。”李小摇翻开一页：“我都用索引贴标出来了，有的拍了照片，我邮箱发你，不一定全，你可以自己再找找。”他摇了摇手里的试剂：“少喷一点，别弄破纸页，显示的次数多了，字也会最终消失。总之，你悠着点儿！”

“多谢大仙儿指点迷津！”我恭恭敬敬拜谢。“改天晚上请你吃饭？”我问。不是我违心，李小摇确实忙。

“行了，吃饭就不用了，买东西也怪沉的，你给我发俩红包吧。”

他倒是不含糊！

“几点的飞机？”我问。

李小摇摸出一块怀表……等一下，他刚刚看的是怀表？为什么还有年轻人带着怀表？他看了看：“还有四个小时，差不多该出发了。”

“好的。我开车送你。”我拿起小捷达的遥控器。

“不了不了！”李小摇连连摆手：“我比较惜命。不是，你也很忙，这本子够你研究一阵儿的了，我订了车，这会儿快到了。”

“那好吧。”我不再坚持，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来日方长！”

他也拍拍我：“别了别了！”也不知道说的是离别了，还是在否定我的话。

好兄弟来日方长，我从前总是这么想。几天之后，我看着洪亮倒下，却无法靠近。刀刃没入身体，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满脑子只有一件事——我怎么向黄泽交代啊？！

“我知道，我现在一定已经死了。找到显示试剂的人，你是谁？是警察吗？是认识我的人？还是陌生人？或者，是你吗？我可爱的缪斯，送我上黄泉路的人。”郗阳放下本子，抬头看我。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这太他妈诡异了！这这这变态吧？”

能发出如此鬼叫的人，不是张超还能是谁？此时此刻，郗阳、张超我们仨正坐在我“老破小”的客厅里。

“你盯着我干嘛？虽然我知道我很帅！”张超摇晃肩膀，晃得我直迷糊。

“滚吧你！”也就只有张超会把白眼儿解释为盯着。“我媳妇才叫帅，又帅又可爱！”我握了握郗阳的手，转向张超：“我就纳闷儿了，许老爷子到底迷糊到什么程度？怎么就会把你认成他儿子了？你这么大众脸吗？”

张超不乐意：“我怎么就大众脸了？那是因为我长了一双桃花眼！”

张超说着，使劲儿地冲我眨巴眨巴。

“我靠！我瞎了！”我立即捂住眼睛，顺手把郗阳的眼睛也捂上了。

“师兄——”郗阳笑起来，我放手，看着他。

我媳妇人面桃花！

张超拿他那双“桃花眼”斜睨着我，却对着郗阳说话：“咱们警大像我这种帅哥多得是，小嫂子眼神儿是不是有问题，怎么就看上裴然了？”

郗阳忙着傻乐，没回答。

别人说他老公他还乐，这小傻子。

我媳妇笑起来真好看！

郗阳不回答挺好的，不然那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说不定会告诉张超他犯病的时候根本看不清人。

“超哥确实有双桃花眼。”小百合竟然学会吹捧了！不对，他竟然会吹捧除了我以外的人了！

面对我惊异的目光，小百合快速轻声在我耳边说：“相处练习！”

啊我懂了！

那天从肖映诚那儿回来，小百合一半明媚一半哀伤，明媚是终于有了可以信赖的亲人，哀伤是需要考虑跟亲友的相处方式，这让他很头疼。于是，学霸自有学霸的办法，他开始练习跟亲友的相处之道。

“看吧！”张超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个陪练，得到肯定就雀跃起来：“我小嫂子眼神儿就是好！”

我特么服了，刚还问郗阳是不是眼神儿有问题，这人话鬼话，张超是张嘴就来啊！

比起张超，我更好奇许朋：“你是说许朋有双桃花眼？随他爸？”许老爷子生病之后衰老得厉害，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上20岁，眼皮也耷拉下来，即使完全睁开也没什么精神，但怎么看，年轻的时候也不属于什么桃花眼吧？

要说桃花眼，我觉得顾子俊更有几分神韵。

顾子俊，呵，我怎么没早点儿掐死他呢？

“据说是随母亲。”张超拿出钱夹，抽出一张旧照片，递给我。那是一个女人的小像。

我惊呆了！“真的假的？”

“像吧？要不是我跟我亲爹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都会觉得我是捡的。”

“不是不是。”我放下照片：“这都什么年代了，你竟然还带着钱夹？”

不过也没什么不可能，这都什么年代了，李小摇还随身揣着怀表呢!

我偷看郗阳，小百合竟然没笑。

好吧我开始看照片。

“卧槽！”我惊了！“你俩真挺像！眼睛！”

“是吧是吧？我就说了！”

我问郗阳：“小百合你见过许朋，对他有印象吗？”

郗阳摇头：“我俩在实验室的时候见过面，可是那时候我的记忆是模糊的，我连滕旭就是张越都不知道，许朋就更没有印象了。”

哦对了，我不能指望郗阳的记忆，他跟我说过很多次了。

张超把照片收回钱夹，小心翼翼地。

“随身带着？”我问。

“老爷子让的，我真是捡了个爹。”张超把钱夹收好，荡漾着贱兮兮的笑容：“许老爷子特别有意思，天天叮嘱月月看着我，好像我会跑了似的！”

他当然不会跑，他恨不得长在傅月月身边。

“你怎么还不调到龙城来？”我问他。

“你以为我不想啊？我想今年就结婚呢！但是月月不让，她说了，男人得顾事业。”说这话的时候，张超惆怅的表情中带着些神采飞扬的意味。

这到是傅月月的风格，如果她有明确的目标，那么爱情就要排在那后头。不过我就不同了，等郗阳毕业了，我是坚决不会让他回海城局的，否则我对他日思夜想影响工作效率降低了破案率导致龙城的治安环境变差可怎么办？

“月月姐还好吗？”提问的是郗阳。

“挺好的！”张超一乐，小白牙整整齐齐，可是我总觉得他快乐的表情之下藏着小秘密，用李小摇的“神仙水”猛喷也无法显现出来。

王小山遇害之后，我和张超曾经打过一架，原因是我让他盯住傅月月。对，我怀疑他女朋友，然后让他盯梢。

“你胡扯！”张超当时就指着我就吼起来。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我很理解，当初局里有人怀疑郗阳的时候，我有多难受，如今我依然清晰记得。

我尽量解释：“我只是说怀疑，你想想——”

“我想个屁！”张超喷得我一脸清爽：“我最了解月月，她跟我一样，恨死那帮人了！你现在说她为那帮人办事，裴然脑子有病？郗阳给你开了什么药了？”

“说事儿就说事儿，别扯我媳妇！”我也火了。

“扯你媳妇？你先说我媳妇的！”张超扑过来，我也迎上去。

然后，我俩就打了起来，就在我的小捷达里，我坐驾驶位他坐副驾，打得车都快散架了。

最后，我吼得比他声音还大：“你脑子才有病呢！我媳妇是法医，不开药！”

吼完，我和张超都愣住了。

“然哥，你有没有重点？”

“没有！”我气急败坏。我当时心里只担心一件事——胳膊都青了，回去怎么跟媳妇交代？

如今，许朋还在世上，傅月月和张超也在一起了，事情就算是过去了，可我依旧有很多疑问。

既然傅月月早已经确认许朋不在世上，为什么还要留在王小山身边？

为了报复？

可是劝人自杀这种事，成功率能有多大？

出奇的是王小山真的那么做了，七刀把自己捅死了。

这里还有一个疑点：王小山自杀，先刺破衣服，再刺伤自己，郗阳说在实务中这种情况多属于造作伤，比如刺伤自己陷害别人、假装自己被抢骗保之类的，那么放在王小山的案子上，就该是自杀伪装他杀。

可问题就在于，他还录了视频，清晰地拍到他自杀的画面，这不是矛盾的吗？

“如果当时，你们没有碰巧出现，而是在那人死后很久才被发现的话，我出现场，看到那种惨样子，一定先往他杀的方向调查。”张超很实在，虽然他动不动自诩神探，但他从来不吹自己有“金手指”。

郗阳继续道：“摄像机藏得很好，如果当时出现场的人没发现它，那么也就不会有王小山自杀的铁证。”

我媳妇说得有道理！

我当时也疑惑过：“如果真的那么想被人知道，为什么不直接在桌子上放个摄像机？还要藏起来？”

话说，初步勘察的时候，我们没有发现摄像机。是谁发现的？我猛然记起一件事——摄像机是杨滨找到的！

傅月月在看到视频之后，跟我们说是她诱导王小山自杀，也正是基于此，王小山的死，前因后果构成了闭环。

“信！”我突然想到：“张超，王小山给傅月月的那封信在哪儿？上头说不定也有隐形的信息！”

张超突然露出慌张的神色。

怎么回事儿？“信呢？”我心头爬上不祥的预感。

“那什么……王小山毕竟是我情敌，他死前给月月写信，作为现男友的我，当然，是吧？对吧？没问题……吧？”

“你放哪儿了？”我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啊，我，扔了……”

当然是这种回答啊！